銀翎衛，千戶所。

唐穎一臉憂愁。

今日是截止的最后日期，如果還沒有奇跡發生，她就可以卷鋪蓋回家了。

唐穎嘆了一口氣，低聲自語道：“看來我確實不是這塊料。”

“咦？是小穎呀。”

唐穎抬頭一看，頓時一驚。

“韓伯伯，您怎么來了？”

此人便是韓國六卿之一，韓氏族長，“韓庚子”韓武。

雖然他是此案的苦主，但區區一個失竊案，哪里用得著他親自過來一趟？

韓武笑道：“此爐是我的心愛之物，萬萬丟不得。今日閑來無事，也就過來看看。本來我還擔心呢，要是找不回來可咋辦？可看到是小穎你負責此案，我就放心了。”

其實這個失竊案韓武一開始并不知道。

那么大一個家，里里外外又有那么多下人，偶爾丟個東西并不稀奇。如果連這種小事都要韓武親自過問，那他早就累死了。

直到這件事情鬧大，唐穎懸賞的公文都張貼出去，韓武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身為一族之長，大晉的頂尖人物，基本的判斷能力還是有的。只是稍一思索，他便意識到問題的癥結很可能出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道理很簡單：如果自家宅邸的守衛松懈到這般地步，那他的人頭早就被人取走了。

對自己那個兒子是什么德性他很清楚，最喜歡去那秦樓楚館，與人爭風吃醋，動輒便是一擲千金。

家產雖多，也不是這么造的。更何況現在朝局暗流涌動，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也就削了他的例銀。

沒想到他竟然開始偷自家東西出去變賣！

這要是傳揚出去，臉面可就丟盡了。所以今天親自過來，便是確保那個賊別亂說話。

見韓武這么看重自己，唐穎一臉羞慚。

“伯伯，我……”

就在二人說話的差不多同時，蘇洵帶著經過一夜洗禮的勞德光來到了大門口。

守門的衛兵打了個哈欠，一臉的晦氣。

他也算是貴族子弟，被家里人安排到唐穎身邊，本以為進了銀翎衛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沒想到寸功未立，還被安排來看大門。

前天自己的兄弟還莫名其妙失蹤了，他那晚因為宅在家才躲過一劫，想想真是后怕。

“請問，這里是唐千戶的治所嗎？”

門衛不耐煩的瞥了他一眼，瞪眼道：“是你？！”

“你是？”

蘇洵對自己的記憶不是很有信心。

這門衛前些日子去客棧緝匪，全程目睹了蘇洵與自家兄弟的沖突。只是這人當時縮在后面很低調，所以蘇洵對他沒什么印象。

但反過來，他卻對蘇洵印象深刻。

這年頭貴族與平民的地位宛如天塹，像他這么膽兒大的客棧老板絕無僅有。

“你來這干什么？”門衛語氣生冷。

蘇洵拿出懸賞告示，又指了指身后的勞德光。

“銷案，領賞。”

門衛像轟蒼蠅一樣擺了擺手。

“哪來的哪涼快去！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跑這兒來打秋風了？”

那個案子的案卷他也研究過，沒有任何線索，根本就不是人能破得了的案子。在他看來，蘇洵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抓了個盜賊，就想過來濫竽充數騙賞銀。

蘇洵平靜道：“勞煩你通報一下。”

門衛呵斥道：“你有完沒完？！”

蘇洵暗自嘆息一聲，心道果然是閻王好斗，小鬼難纏。

門衛這個職業，古往今來哪哪都不缺，原本只是一個溝通服務的基層職務，但因為掌握著內外溝通的渠道，常常發展成奴大欺主的畸形產物。

就拿現在來說，唐穎明明再三強調過，如果有人提供破案線索一定要彬彬有禮的請進去，但就因為他的狗眼看人低，說不讓你進你就不能進。若是硬闖，反倒是你理虧了。

蘇洵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沒有多去分辨什么，而是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笑道：“勞駕。”

門衛心下一驚，心想這人出手倒是大方。

他現在在這里看大門，根本沒有什么油水可撈，至于家里給的例銀更是遠遠不夠，連喝花酒的錢都沒了。

門衛眼珠子一轉，心下有了計較。

他可是知道唐千戶為了這個案子已經焦頭爛額，自己把這人送進去，然后千戶大人發現竟然是個騙子，大喜變大怒，還不讓這廝脫層皮？

計議已定，門衛不動聲色的將銀子收下，居前帶路。

……

屋內，唐穎正不知該如何向韓武解釋。

正在此時，門衛高聲通報，有人提著案犯來了。

唐穎大喜過望：“快快有請。”

蘇洵進屋，看到是那天貼告示的“老熟人”，心里十分高興。

他現在最想要的，就是這種上級了。

有背景、善良、耿直，還是個美女。

完美。

勞德光二話沒說，直接跪下了，磕頭如搗蒜。

“東西是我偷的，我該死，快抓我吧。”

“東西是我偷的，我該死，快抓我吧。”

“東西是我偷的，我該死，快抓我吧。”

“……”

按照常理，案犯應該交代一下犯案的經過。

沒想到唐穎問了幾句，犯人只是不停的磕頭重復，別的也說不出什么來。

門衛在后面看著，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

“原來是屈打成招，不過如此粗糙的手法，能騙得了誰？”

唐穎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看著蘇洵，皺眉道：“你說他是案犯，證據呢？”

蘇洵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手爐，遞了過去。

唐穎接過，然后轉交給韓武。

“韓伯伯，是這個嗎？”

韓武先是隨意的看了兩眼，繼而有些嚴肅，然后略帶深意的看了蘇洵一眼。

“是真的。”

唐穎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只是這案犯……”

韓武把玩著手爐，笑道：“贓物都在，我看就不用審了吧？”

唐穎想了想也是，也就沒糾結，再說她對審問的事也是一竅不通。

韓武放下爐子，開始打量起蘇洵來，越看越滿意。

好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

最關鍵的是，會辦事。

韓武是知道內情的，知道這案子不好破。更何況他現在手里的這個爐子，不是被盜走的贗品，而是真貨。

如果只是能破案的話，那他是個人才，但也僅僅是人才。但他卻能悄無聲色的將真品找回，還能裝作若無其事，不多嘴，這才是真正的識時務。

而在上位者的眼里，會辦事的人才不稀奇；識時務知進退，才真正值得籠絡。

韓武拍了拍蘇洵的肩膀，贊賞道：“好，你很好啊。年輕人，有沒有興趣投入我的門下？”

投效朝廷和投效韓家，是兩個概念。一個是效忠晉國效忠王室，一個是效忠韓家。

蘇洵正在想該怎么拒絕。

唐穎撒嬌道：“伯伯~”

韓武一愣，隨即哈哈笑道：“好好好，我不跟你搶。”

唐穎這才放下心來。

對韓武而言，他欣賞蘇洵，但也僅僅是欣賞。身為六卿之一，他手下的能人異士何止千百，少一個不打緊。

但對唐穎而言，就這么一個。

屋外的門衛已經看傻了。

韓武他是認識的，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就為了區區一個手爐？

還有，那個一臉癡傻的人竟然真的是案犯？怎么抓到的，憑什么抓到的？

種種匪夷所思的事加在一起，讓他的大腦處在宕機狀態。

就連韓武從他身邊走過，他都忘了行禮。

直到韓武走到了門口，他才反應了過來，急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表姨夫！”

韓武聞聲回頭。

“嗯？”

門衛高聲道：“表姨夫，我是韓藝家的孩子，我小時候您還抱過我呢！”

以他的身份想要面見韓武是十分困難的，今天既然碰上了就不能放過機會。只要韓武一句話，自己就可以平步青云，再也不用干這個苦差事！

韓武笑著點了點頭，勉勵道：“好好干。”

其實對于韓武來說，家里的親戚多如牛毛，能讓他記住的根本沒有幾個。

但即便只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已經可以讓門衛充滿干勁。

起身后，他死死盯著蘇洵，一臉的怨憤。心道：

“你這個賤民，憑什么讓我表姨夫出言籠絡？”

蘇洵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對了，那個大盜除了手爐以外，還有一些金銀贓物。我剛剛讓你保管來著，錢呢？”

錢？什么錢？

蘇洵直接伸出手，“贓物呢？”

門衛大怒，正欲開罵，突然僵住了。

銀翎衛，是不允許收受賄賂的。

現在當著唐千戶的面，表姨夫也沒有走遠，如果鬧起來，自己如何收場？

剛才他可是親眼所見，唐千戶和表姨夫都對蘇洵稱贊有加。

門衛咬著牙，把兜里所有的錢都一股腦拿了出來。

“給你！”

……

送走了韓武，唐穎這才仔細看向蘇洵。

數日不見，他更好看了，尤其是更自信了。之前看著像個文士，而現在已經有了武人風骨。

二人雖只有一面之緣，唐穎卻記得清楚。

平民之中能有他這個長相和氣質的人并不多見。

唐穎雖然不知道此案的內情，但即便是表面上的這層就已經讓她焦頭爛額了。眼前這人不但能破案，還能得到韓伯伯的賞識。如此人才，將來說不定真能成為自己的得力干將。

蘇洵將之前張貼的告示遞上，道：“大人，此案已了，不知何時可以兌現承諾？”

唐穎開始拼命的回憶和思考，當初父親是怎么教的來著？

只能說她父親非常了解自己的這個女兒，生怕她鎮不住場子，出來前連教了她三天的馭人之術。

“想起來了！破格提拔時，先打壓，再肯定，最后說自己的不容易！”

唐穎輕咳了一聲，道：“你這個身份吧，進銀翎衛還是不那么容易滴……”

沒等她說完，蘇洵便打斷道：“草民不敢奢求官職，只要把賞銀給我即可。”

誒？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唐穎急了：“這怎么行？我做出的承諾，自然是要兌現的。”

開玩笑，好不容易碰到個有腦子的，絕不能放過！

蘇洵道：“在下只是個普通人，不想為官，也不愿為官。”

唐穎好奇道：“還有人不想為官的？為什么呀？”

“小人生性慵懶，起得晚睡得遲，過不得站班點卯的日子。”

“唔……那這樣，你平時不用來點卯，有案子時再來就行了。”

“可小人怕死。”

“那你就當個文職，打架的時候不用你上。”

“可我只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家里還有老人和孩子需要贍養，這次也是手頭緊才……”

真是一個好人吶！

唐穎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他忽悠進來。

銀翎衛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拖家帶口的好男人，起碼忠誠度絕對沒問題，用著放心。

你能跑，難道你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兒也能跑？

“俸祿加倍。”

“可我是流民，還沒有戶籍，辦理起來要三個月。”

“戶部的效率也太慢了！小事情，我來幫你辦。”

“我聽說入銀翎衛需要背景審查。”

“我來為你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