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洛經過波士頓公園，在波士頓銀行所在的舊制造廠大樓隔壁停下。

如果不是門口掛著平克頓國家偵探社著名的眼睛標志，還有那句著名的宣傳語“WE NEVER SLEEP”，很容易將這里當作普通的商業公司。

馬洛走進去，向前臺表明自己的來意。

“我是盧克·斯圖爾特，我有一樁委托想要請求平克頓的幫助。”

前臺是個懶散的小伙子，他整個人躺在椅子里，懶洋洋地問：“什么類型？”

“在全美范圍尋找一個秘密組織。”

年輕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工會？幫派？還是？”

“只是個學術學會。”

“上二樓203室，跟皮蒂利先生談談吧。”

馬洛從旁邊的樓梯上到二樓。正當他沿著走廊尋找203室時，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馬洛先生，這邊請。”

他轉過身去，看見一位身穿法蘭絨燕尾服，頭戴水貂毛禮帽，右眼眶掛著金絲單片眼鏡的中年人站在走廊里，手中還拿著根暗金頭手杖，像個銀行經理。

銀行經理打開他剛過來時見到的大辦公室的門，作出了邀請的動作。

馬洛站在原地：“你認識我？”

“最近一個月，在波士頓聲名鵲起的婚姻顧問。”銀行經理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讓我猜猜，你打算加入我們平克頓國家偵探社？”

“抱歉，我對鎮壓工人罷工的工作沒有興趣。”馬洛說，“還是說，你們最近急需新面孔去潛入‘反帝國主義聯盟’？”

銀行經理的嘴角依然保持笑意，但眼神已經驟然變得冷峻：“那么，你來此的目的是有求于我們。”

“我的確有一份委托找你們，樓下的小子叫我找203室的皮蒂利先生。”

“還是讓我接待你吧，馬洛先生，我是平克頓國家偵探社波士頓辦事處的主管西奧多·威廉姆斯。”

威廉姆斯不等他回復，邁步進入辦公室內。

馬洛走了過去，走到門口時，瞥見威廉姆斯正將一份文件放入抽屜里，封面上標著M.C.K。

他隨即便猜到了那是誰的調查檔案——邁納·庫珀·基思。

因為就在1929年的6月，馬洛在各大報紙頭條上看見了他的訃告。

基思是哥斯達黎加的無冕之王，依靠鐵路和香蕉鑄成王座。他建設的鐵路遍布拉丁美洲，二十年后，每個美國家庭的餐桌上都出現過聯合水果公司的香蕉。

至于現在，平克頓大概是受波士頓果品公司的委托對他進行調查，以便對基斯的香蕉公司的收購順利完成，成為新世紀的聯合水果公司。

威廉姆斯將調查檔案收好后，從辦公桌后方的櫥柜中取出威士忌和酒杯。

“在接受你提出的委托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馬洛先生。”他給馬洛和自己倒上酒，“你從哪里來？”

“紐約。”

杯中那種蘇格蘭威士忌的香味像一個漩渦，吸引著他的心，不過，隨便喝平克頓偵探的酒顯然是不太謹慎的行為。

“是嗎？”威廉姆斯笑笑，“通常情況下，我們對本地區每個同行的資料都了如指掌，可你不一樣。”

他在堆放在桌面的文件中翻出一本筆記，從內頁里抽出一小塊報紙剪貼。

那是馬洛在報紙上打出的廣告：馬洛，私家偵探，婚姻顧問，栗樹街134號。

威廉姆斯微笑道：“你在波士頓活動了一個月。關于你，除了這條所有波士頓市民都能獲得的信息之外，我們什么也不了解。這點信息不足以納入我們的資料庫，老實說，這讓我感到難堪。”

“我一個月前從紐約搬來，馬薩諸塞州頒發的私家偵探執照，我承認辦證過程靠了點警局的朋友加快速度。還有問題嗎？”馬洛的語氣有些不悅，“但愿你們在調查我的時候沒有打擾到我的客戶，這年頭，在你們和警察后面揀點骨頭可不容易。”

威廉姆斯注視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里面獲得點什么。

“你來波士頓之前是做什么的？”

“什么活都做，餐館服務員啦，馬夫啦，麻繩廠工啦，小學教師啦，水手啦，之類的工作。”

單片眼鏡閃爍了一下，威廉姆斯收起假笑：“你在侮辱平克頓偵探，先生。”

“我的意思是，你們自個去查好啦，這是你們最擅長的，不是嗎？不像我，只有本事跟蹤小三，尋找出軌的實質證據。”

威廉姆斯用兩根指尖輕輕敲打桌面，停頓了一會，繼續說：“馬洛先生，我們回到正題上，你有什么需求？”

“我在尋找一個名叫【靈智學會】的秘密學會。我以為它在波士頓或者劍橋，可我并未找到它，所以我想尋求你們遍布全美的力量。”

“【靈智學會】。”威廉姆斯重復，“諾斯底教派？”

“那是什么？”馬洛問。

“是古希臘的學派，具體我也說不清楚。我從哈佛法學系畢業三十年，離這些詞已經太遠了，你可以去哈佛哲學系了解。”說完，威廉姆斯摸了摸修剪精致的小胡子，“看來你應該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

“當然了，在別人讀大學的年紀，我在當箍桶匠呢。”

“請不要侮辱阿倫·平克頓先生。不管你的來歷是什么，我們之后肯定能調查清楚。”威廉姆斯冷冷地說，“如果你的委托就是在全美的學校里尋找【靈智學會】，我們可以接受，費用是5000美元。”

馬洛驚訝：“你在開玩笑嗎？你們給詹姆斯兄弟的賞金也才5000美元。”

威廉姆斯冷哼一聲：“從到這起，你已經開了很多有關平克頓的玩笑了。我沒有用槍在你的腦門上留下一個洞，一是因為我是從哈佛畢業的紳士，二是因為你只是一個沒有腦子的蠢貨。”

馬洛不為所動，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吧，現在是你在侮辱我了，先生，咱們扯平了。而且我得向阿倫·平克頓先生致歉，他是一個偉大的前輩。”

威廉姆斯對他的反應有些吃驚，他端起酒杯，陷入某種思緒。

“我只能給出500美元。”馬洛接著說，“我覺得是對我們雙方都很合理的價格。更何況，你們馬上就能從波士頓果品公司身上賺個盆滿缽滿。”

筆挺的翼形領里的喉結動了動，威廉姆斯露出饒有興趣的目光：“你很關注我們的業務。”

“我關心國內外時事，關心商業最新動向，就像標準的美國公民那樣。基斯收購案是近日報紙上的大新聞，波士頓果品公司為什么不會找你們去調查收購對象呢？”

“你參過軍嗎？”威廉姆斯突然問。

“沒有。我雖然不是反帝國主義聯盟成員，但從情感上支持這一主張。”

威廉姆斯輕輕搖頭：“自從1893年《反平克頓法案》之后，我們就不再關心政治了。實際上，現在光波士頓就有3萬人加入了反帝國主義聯盟，其中的大多數當時在得知緬因號被炸的消息后，強烈表示過合眾國應當對西班牙進行反擊。

連我太太和她妹妹也是反帝國主義聯盟成員，而她們的父親因為我們跟西班牙的戰爭，從中美洲的鐵路股票上大賺了一筆，讓她們今年初去歐洲旅游了一趟。她們回來后，一直在感嘆歐洲的優雅與繁華，正如查爾斯·狄更斯當年從大倫敦而來，造訪我們這座小城市時也感嘆這里嶄新而先進。難道說，1899年的波士頓反不如1842年的波士頓嗎？

我不在乎你或者任何人對反帝國主義的看法，馬洛先生。我提出這個問題只是想多了解你一點——我可以接受委托價格降到500美元。”

馬洛終于拿起面前的酒杯，將琥珀色的酒液倒進嘴里，它們醇厚而溫柔。

“他們也可能不叫【靈智學會】這個名字，反正，他們的主要研究對象是某種古怪的神靈。”

“這年頭稀奇古怪的邪教很多。”威廉姆斯說，“我知道了，接下來我會派出我們的探員。”他頓了頓，“結束之后再收費，平克頓從不擔心賴賬。”

威廉姆斯舉起酒杯：“祝愿我們合作愉快……或許，我可以知道你的全名嗎？”

“克里斯托弗。”馬洛和他碰杯，“我叫克里斯托弗·馬洛。”

威廉姆斯抬在空中的胳膊一頓，他揚起眉毛：“看來我還沒能贏得你的信任，馬洛先生。”

“我媽媽喜歡那個劇作家。”馬洛平淡地說，“或許她應該給我起個菲利普之類的名字，才更符合你的預想？”

咯咯的笑聲從威廉姆斯的喉嚨里發出，像得意的母雞。

“好吧，女王的密探，祝你好運。”他朝馬洛伸出手，后者和他握了一下手，威廉姆斯的手很有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