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山倒！”

居民們齊聲大喊。在雙樹城已經屹立了無數年的黑色大樹發出難聽的斷裂聲，在自身的重量下開始緩緩朝著樹干斷口的方向倒下。

“哦哦哦！”

“萬歲！”

雙樹城的居民們狂熱大吼起來，氣氛熱烈到了極點。每個人都在手舞足蹈，迎接這偉大的時刻。搶奪圣樹力量的邪樹終于被砍倒，從此圣樹將脫離束縛，茁壯成長，雙樹城也會在它的庇護下繁榮興旺。

從此以后，雙樹城不會再有邪惡！

“那，那是什么？”

在這舉城歡騰的時刻，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歡呼聲漸漸小了下去，越來越小，漸漸消失。

所有人都看向雙樹。

明明和邪樹只有所剩無幾的枝條連接在一起，但白色的圣樹卻也在隨著邪樹的倒下而緩緩傾倒。

原本堅硬的泥土隨著邪樹死亡而變得松軟，圣樹相對較細的樹干從泥土中慢慢抽出。眾人看到，圣樹樹干底部是光禿禿的一根直桿，直桿的末端有著像蘑菇頭一樣的小型瘤狀結構，不像是根須，倒像是一顆嵌在樹根的土豆。

圣樹沒有根須？

不對，圣樹的根須，其實是它在地表的樹枝，是它和邪樹樹冠相交的那部分。它的根須寄生在邪樹的樹冠上……

圣樹，是一棵寄生植物。

……

一時之間，整個雙樹城鴉雀無聲，連風吹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辨。

誰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圣樹和邪樹多年來就一直屹立在雙樹城內，它們長相類似，邪樹不會結果，而圣樹有著營養豐富的果實以及味道甜美的樹汁。雙樹城的居民們以前或許曾向下挖過樹根，但邪樹密集又堅硬的根系阻撓了他們探尋真相。

雙樹城法典出現后，為了保護圣樹，更是無人敢去挖掘它下方的泥土。

誰也不會想到，圣樹和邪樹像陰陽魚一樣，是上下顛倒的。同樣，誰也不會想到，根本不是邪樹在吸收圣樹的能量，恰恰相反，圣樹才是兩者中的那棵寄生植物。

沒了邪樹，圣樹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說，圣樹近些年的疲態根本就不是它老了，而是雙樹城居民多年來一直在慶典上砍伐它所寄生的邪樹，導致圣樹營養供應不足。

明明將圣樹視為神圣的象征，甚至制定法律禁止傷害圣樹，到頭來徹底毀滅圣樹的卻恰恰是雙樹城的居民。

“我們做了什么……”

在一旁的城主喃喃自語，跪倒在地。和他一起跪倒的，還有雙樹城的所有居民。所有人看著一起傾倒的兩棵大樹，說不出話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滯。原來，錯的不是希恩，是他們。

希恩卻是搖了搖頭。

他猜測過這種可能，但他沒有證據。

他竭力阻止過居民，但失敗了。

他輕輕握了握蘇妮的小手，但蘇妮卻沉浸在震驚中，沒有回應。

顯然，居民的靈火是黑色，原因是他們的生命本質上有一半是圣樹抽取的邪樹生命。而他們對圣樹的崇拜源自于圣樹的精神力量，源自于寄生植物對自己的本能保護。

可惜圣樹沒有智慧，只知道保護自己，卻并沒有將它寄生的邪樹也包括在內。

……

在雙樹倒下以后，更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跪在人群最前方的城主手上、身上的繃帶開始自行層層解開，露出下方透明的身體還有身體中虛幻的發光觸手。那些觸手僅僅在空氣中揮舞了幾下，便化作無數的光點朝著雙樹飛去。希恩看到，城主在最后轉頭看向他的方向，臉上的繃帶抽動，似乎在對他說“拜托你了”。

“爸爸！”

在蘇妮的大聲哭喊中，城主徹底消散，只剩繃帶和西裝掉落在地。

和城主一起消失的，還有四周的雙樹城居民。居民中幾乎所有的成年人都化作光點，飛蛾撲火般融入雙樹。

十個，百個，千個，萬個。

當大多數的雙樹城居民都隨風消散后，雙樹城內便只剩下許多的孩子、遠處的外來者，還有胖骷髏內放聲哭泣的蘇妮。而隨著邪樹倒下，已經開始枯萎的圣樹根部的巨瘤，在吸收了無數光點后，漸漸綻放。

那不是巨瘤，是一朵潛藏在地下、直徑數米的巨大花苞，花苞中散落出一顆白色發光的種子。這種子剛掉落在地便生長出兩條纖細的根須，像兩條腿一樣拖動種子來到邪樹僅存的根莖上，并且迅速鉆了進去。

與此同時，只剩根莖的邪樹在接收居民生命力量的滋潤后，也在樹皮位置抽出了小小的新芽，并飛快成長為一顆半米高的黑色小樹。小樹的樹枝上，正掛著那顆圣樹的白色種子。

白色與黑色再度融合，仿佛舉著旗幟的小小士兵。

雙樹給予了居民長久的生命，居民卻傷害了它們。此刻雙樹又收回一切，這是審判，也是輪回。

……

“我要走了。雙樹城的城墻已經修繕完畢，我要去下一個城市太陽城了。”希恩站在雙樹城城門口，對蘇妮說道。

“你……真的決定了？”

他猶豫片刻，輕聲問。

“嗯。雙樹城剩下的孩子需要引導，這是身為公主的我的責任，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父親當初才會教給我那么多管理知識。”

在他身前，渾身纏滿純白色繃帶的女孩點頭說道，“等雙樹成長起來以后，任何雙樹城的居民都可以自由選擇是否轉變，人族和半幽靈都是雙樹城的子民。等你下次再來時，我會把這里建設得比你這次來的時候更加繁榮。”

沉默片刻后，她小聲開口：

“謝謝您幫助我，希恩大人，我不會忘記這段時間和您相處的日子。我會努力提升等級，等到即使跟在您身邊也不會給您拖后腿的時候，等到雙樹城沒有我也可以的時候，那時我或許還會想辦法再去找到您，再問您一次昨天的問題……

……行嗎？”

“到那時，我一定會答應你。”

希恩沒有再猶豫，他遵從本心，說出這句話。

他扭頭走向遠方，并未再回頭，而少女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久久未曾挪開。風吹起額頭未綁緊的繃帶，又迷了眼睛，流下一滴晨星般璀璨的淚水。

……

……

……

……

（城墻下石頭上的四個骷髏腦袋：？？？人呢，有沒有人啊？人都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