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樓神色古怪的看著我，緩緩說道：“人算，真的不如天算！他比我提前看到了這一步……我不如他？不如你？為什么……憑什么……”

“因為惡念，始終只是惡念！正義也許會遲到，卻永遠不會缺席！”我厲聲道：“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你無法想象的世界！”莫北樓沖我眨眨眼：“臨走之前，他告訴我，我終究會失敗的，所以，他建議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顆種子！”

“什么種子？”

“我的種子！”莫北樓嘿嘿道：“雖然今日難逃一死，可是終有一天，我會回來的！那個時候，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哈哈哈哈……”

“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天煞吼叫了一聲，我身上冒出無邊的黑霧，把莫北樓包裹了進去。

莫北樓的身形不斷縮小著，他神情復雜的看著我，嘆息道：“人之將死其行也善，就是這個意思吧！沈昊，如你所愿！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天煞暴戾的吼叫了一聲，終于察覺到了突然襲來極度危險，一道紅光，從三眼鬼猴的第三只眼睛中冒出來，籠罩了我的身體。

莫北樓的身體已經看不到了，空中還回蕩著他的最后一句話。

“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你要記住，還我的人情！若你能從那個地方回來，必須幫助我的種子，做一件事情……”

我用盡全部的力氣，拼命一躍，撞進了三眼鬼猴發出的紅光之中，如潮的黑暗，立刻淹沒了我。

我聽到父母和高妍琪琪格她們，聲嘶力竭的呼喊，她們濃濃的牽掛，變成我離開這個世界過程中沿途的風景，我聽到天煞不甘的嘶吼，它憤怒的撲向我，開始吞噬，我無力抵抗，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閑事……

有時候……生死也只是閑事……

恍惚間，我又回到了LS的街頭，琪琪格吟著倉央嘉措的詩句，幽幽望著我……

若是如她所說，生死也只是閑事？那么，什么比生死還要讓人斷腸？

我化身天煞，屠戮世間，她默默等候，空耗此生……

現在的我……怎么還會有自己的意識？難道天煞……并沒有吞噬我？

我在茫然中睜開眼睛，我看到了無盡的虛空中，野火處處，不遠處，傳來凄慘的哀嚎，眼前所有的一切，像是籠罩了一層濕霧，朦朧難辨。

這里……是哪里？現在的我……是我……還是天煞？

“你是你……”天煞的聲音，從我的識海深處傳來。

“你怎么……”

我的話還沒說完，一縷一縷刺眼的光驟然亮起，整個虛空扭曲咆哮起來。黑壓壓的風暴卷著狂亂的閃電，向我劈了過來。

我心驚膽戰之中，漫天的煞氣，從我的身體中涌出，和風暴閃電撞擊在了一起。

轟轟轟轟！

我似乎在天地崩塌中，不停的搖晃。

良久，一切平靜了下來。

“帶我出去！”天煞剛一開口，風暴閃電再次襲來，我身上的煞氣涌出，和風暴閃電相抗衡，天煞飛快的對我說道：“這里是無間地獄的最底層！我希望你和我協力，走出這里！”

無間地獄……最底層？

那只三眼鬼猴的第三只眼睛，本來就是打開地獄大門的，沒想到居然直接把我們送到了最后一層……

天煞為什么沒有吞噬我？難道……

我的腦子飛快的轉著，周圍安靜了下來。

“我和你協力？怎么協力？”

“沒有你氣息的掩護，我走不出這里，沒有我的實力，你剎那間就會被轟成渣，我們兩個……”

天煞的話還沒說完，雷電風暴再次劈了過來。

天煞用我身體抵擋的時候，我也終于明白了，只要天煞一說話，這風暴閃電就會劈過來，而我說話就沒事。

看起來，這里似乎專門針對著他！天煞想利用我的掩護，走出這里。否則的話，他早就直接把我吞噬了。

可是……走出去之后呢？

“走出去之后，你就會徹底被吞噬啊！”

突然響起的熟悉聲音，讓我渾身一震，我茫然四下張望。

“不用看了，我在另外一個世界！”莫北樓淡淡的聲音響起：“你本來就是我的一縷善念，這個世界上，我唯一能夠聯系上的人，就是你！”

“你……”

我比吃了蒼蠅還惡心，本來以為這個害了我一生的人，已經消失了，沒想到他卻如跗骨之蛆，永遠也擺脫不了。

“你不必如此，其實，我已經不能再回到這個世界了！”莫北樓說道：“我的惡念已經消失，我的善念，就是你！現在和你說話的，是我的本我！我已經到了虛空！”

“虛空？”

“是的！古往今來，所有圣賢仙人，必定要破碎虛空，才能脫離這個世界。”

我愕然的張大嘴巴，莫北樓的話，豈不就是……他已經……成仙了？

他做盡惡事，居然也能成仙？這天的眼睛，難道真的早就瞎了？

“也可以這么理解！這本來就是我畢生的理想！”莫北樓的聲音，忽然變得惆悵起來。

“可是真的破碎了虛空，我才知道，我所追求的，只是一片的禁錮我的虛無！為了這個目標，我一生都在算計，現在我終于明白，高處不勝寒，何似在人間！”

莫北樓的蒼涼，讓我忽然想笑，他費盡心思所要到達的，卻不是他想要的，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一生一世，是最孤獨的一條路，我本來想要另辟蹊徑，可是沒想到，卻走上了另外一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的路！”莫北樓慘笑：“這……或者就是報應！”

“多行不義，確實是報應！”我恨恨的說道。

“多行不義？哈哈！”莫北樓激動的笑了：“真正多行不義的，是這賊老天！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世間為何要有生老病死？為何要有悲歡離合？為何……”

“這世間人，形形色色，但是以我看來，其實只有兩種，一種是狼，一種是羊。羊天生就是來給狼吃的！”

“若你為了活命，帶天煞走出無間地獄，就算天煞不吞噬你，你也不再是你！因為你為了自己活命，害死了此后千千萬萬的人！你也……變成了狼！”

“那樣的你，活著和死了，也沒有什么區別！”

我低頭默然，莫北樓所說的，確實是我所擔心的，若我把天煞帶出去，他屠戮世間，我豈不是罪人！

那么，就永遠的留在這里吧！

留在這無間地獄！讓世間的牽掛……都隨風去吧！

“看樣子，你決定了！不后悔？真的不后悔？你所愛的，所在意的人，都會在翹首盼望中，慢慢絕望……你可聽過尾生的故事？”

尾生……

我在翻莫北樓藏書的時候，看到過這個故事。

尾生是魯國人，他和一個美麗的女子一見鐘情，相約在木橋邊見面，可是女子還沒來，洪水卻先來了。

尾生為了不失信于女子，抱著橋柱子，終于被活活淹死。

莫北樓忽然說起這個，意思我很清楚，若我久久不歸，琪琪格真的會……

莫北樓嘿嘿笑道：“所以，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做決定！千萬不要誤人誤己哦！”

我不知道他究竟為了什么，一定要把我置于如此兩難的境地，但是我知道，他這人，一生都不會做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也許……他是想……

“從離開你的家開始，我做了很多的決定，有的對了，有的錯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后悔過，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因為這些決定，哪怕再幼稚，再蠢，再錯，都是我當時本心做出的決定。是我的初心，我何來后悔！”

“呵呵……”莫北樓古怪的笑了兩聲，忽然轉過了話題：“看在你我源出一體的份上，我幫你這一次！”

“幫我？”我眉毛一挑，我感覺，我快要猜到他的真實用意了！

莫北樓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我幫你走出去！幫你消滅了天煞！如何？”

我哈哈笑了。

“不行！”

莫北樓沉默了，我淡淡的說道：“你把這世間所有人，都當成了棋子，以為自己就是執棋的那只手。翻手云，覆手雨！可是你沒有想到，你真的完成這盤棋之后，才發現自己居然也是棋子……還是死棋！”

我一字一字，字字誅心：“你意氣風發，你自命不凡，可是當你發現這一切只是一個泡沫之后，你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另一個重新開始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