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面鏡子,叫做心之鏡,是我上師傳給我,用來修煉本心的!”
巴桑示意我試試。
我接過鏡子低頭一看,不知道鏡面磨制的太粗糙,還是悠悠歲月在上面留下了腐蝕的痕跡,總之照的我并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的,像是隔了一層霧。
“仔細看,什么時候,你能夠看清楚自己的時候,你或者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樣做了!”
說完,巴桑做了一個手勢,帶著琪琪格和皇夜奇離開了。
我一個人盤膝坐著,默默看著銅鏡,鏡中的容顏模模糊糊的,熟悉而又陌生。
這是我嗎?
我對鏡中人有些陌生,我忽然有點惆悵,有多久,我沒有這樣仔細的看過自己。
我的臉上,似乎已經(jīng)有了幾許的風(fēng)霜,一直以來勞頓奔波,如同無情的刻刀,在我的臉上留下了永遠難以抹去的淺淺印記。
曾經(jīng)陪伴在身邊的人,如今大都星散零落在了歲月中,那些我們共同的經(jīng)歷,他們可還記得?
恍惚中,我看到了高妍,她坐在鬧鬼的那間自習(xí)室里面,無助的哭泣。
我看到了皇夜奇,他站在懸崖邊,劍氣凌空,刻苦的修煉著。
我看到了琪琪格,她身后有一條奔涌的河流,河流之中,無數(shù)白骨之手若隱若現(xiàn)。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這河流……
這么一驚,琪琪格的身影消散,我看到了朱燁,他穿著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那件耐克衣服,正彎腰在地上采摘藥草。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朱燁的身后,朱燁轉(zhuǎn)身,立刻跪了下去。
那人對朱燁點了點頭,面容在銅鏡中漸漸成型,我渾身一震。
這個人,竟然是……我!
‘我’接過朱燁遞上來的藥草,用火引燃,滾滾白煙冒了出來。
我忽然注意到,‘我’的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我任何一件衣服。
但是我見過這件衣服……它曾經(jīng)穿在……莫北樓的身上。
那個……是我嗎?
怎么舉手投足之間,動作反而像極了莫北樓?
我越看越是迷糊,腦子里亂成了一團,我甚至懷疑,第一眼看到銅鏡中的容顏,真的是我自己的嗎?
他是我?還是我是他?
各種念頭紛雜而來,讓我感覺腦袋快要炸裂了,就在這個時候,鏡中所有的影像散去,只剩下我第一眼看到的我。
不只是我,我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我的身后,伸手向我的脖子抓來。
我霍然轉(zhuǎn)身,身后一扇敞開的窗子,在夜風(fēng)中輕輕擺動,窗外天空如洗,一輪圓月高懸空中,哪有半個人影。
然而我的脖子,卻忽然被掐住了,我轉(zhuǎn)頭,一雙手,從銅鏡之中伸了出來,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鏡中人,披肩的長發(fā),猙獰的面容,這是……
在我夢境之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天煞!
“做個交易吧!”
天煞的聲音,從鏡中傳來。
“什么交易?”
天煞嘴唇蠕動,一串聲音鉆入我的腦海,每一個字,都帶著無窮的蠱惑,我慌亂的搖頭,天煞的臉變得獰厲,雙手加大了力度。
我完全喘不上氣來了,胸腔越來越鼓,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
天煞繼續(xù)說著,一字字的好像魔音一樣,讓人的靈魂都在震顫,我慌亂的搖頭,幾乎要把頭都搖斷了。
他忽然笑了起來,從微笑到狂笑,身體在笑聲中,漸漸消失。
啪的一聲,銅鏡從我的手中跌落,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只覺得渾身冷颼颼的,這才發(fā)現(xiàn)冷汗已經(jīng)把我全身的衣服都浸濕了。
我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低頭一看,立刻如同墜入了冰窖之中。
那面銅鏡上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深深的裂紋……
這鏡子,是巴桑的師父給他的,應(yīng)該很寶貴吧!卻毀在了我的手中……
“天意!”巴桑推門而入,目光深邃如星空,定定的看著我:“你無需內(nèi)疚,一飲一啄,都是緣,這鏡子毀在你的手中,也是它的緣!”
“我……”我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巴桑要是這時候罵我一頓,我心里反而會好受一點。
“你看了鏡中,可曾明白了自己的心?”
我明白……自己的心?
我茫然看著地上損毀的銅鏡,我怎么感覺自己越發(fā)的迷惑了?
“我不明白!”我黯然搖了搖頭。
巴桑定定的看著我,斬釘截鐵的說道:“不,你已經(jīng)明白了!”
我明白什么了我……我不服氣的正要再說,他卻已經(jīng)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句話。
“這鏡子,送給你了,或者,有一天,你可以把它修補好!”
我彎腰撿起地上的銅鏡,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那道裂痕太長,幾乎要把鏡子一分為二,我遺憾的搖了搖頭,忽然愣住了。
我看到……鏡子中的我,脖子上有兩個漆黑的印痕!
那是……天煞曾經(jīng)掐過的地方……
剛才的一切,是真?是幻?
一夜,我被噩夢驚醒了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是天煞那得意的狂笑……
第二天一大早,琪琪格和我還有皇夜奇,被帶到了一間禪房。
禪房里面,只有巴桑和伯仁切在。
伯仁切盤膝坐在地上,巴桑的手,按在他的頂門,他的手掌有金光流轉(zhuǎn),映照的伯仁切的臉色,如同金像一樣。
良久,巴桑松開了伯仁切,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沒來!”
“誰?”我好奇的問道。
“魔障!”巴桑告訴我,剛才他傳功灌頂,按照以往的慣例,本來應(yīng)該是幻境從生,心魔肆虐,就如同人身在荊棘之中,前有猛虎,后有群狼,腳下是遍地的毒蛇,歷經(jīng)無數(shù)大恐怖,才能夠功德圓滿。
可是這次傳功,順利的超乎想象,這是在是讓人捉摸不透。
“可能,是伯仁切大師福澤深厚吧!”我很沒底氣的說了一句。
巴桑嘆了口氣,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悠悠說道:“是劫是緣,不去管它!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往不戀,才是修行的真意!”
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往不戀……
我細細咀嚼著這十二個字,只覺得像是醍醐灌頂,讓我從昨夜以來忐忑的心,漸漸的安靜而熨帖。
這句話的意思是,未來沒有發(fā)生的事情,不必惶恐擔憂;過去發(fā)生的事情,不必留戀糾結(jié);努力做好現(xiàn)在的事情,不要留有遺憾!
是的,我一直都想知道未來,但其實,我最應(yīng)該做的,是抓住每一個現(xiàn)在。
現(xiàn)在我被莫北樓逼迫的無路可走,所以我拼命想要知道未來會怎樣,可是現(xiàn)在,我有琪琪格的陪伴,焉知將來,我連這一絲的幸福,都會被無情的命運剝奪!
我總是在掙扎,為了未來而掙扎,卻從來沒有珍惜過幸福的當下!
也許當初秦城智者就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唱出那首讓人胸襟為之一暢的歌吧!
“還有……六天,就是……那個時候了!”琪琪格看著我,眉宇間滿是憂色。
還有六天,就是我和莫北樓決一死戰(zhàn)的日子了!可是今天,我卻放棄了修煉,拉著她來到了LS。
在LS八廓街一個黃色小樓餐廳里面,人群熙熙攘攘,我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張桌子,對坐了下來。
“這里的人怎么這么多啊,是不是東西很好吃?”琪琪格問我。
我笑了笑:“東西好吃不好吃我不知道,但是這個小樓非常的有名!你有沒有注意到,來吃飯的,都是些什么人?”
琪琪格認真看了看人群,眼睛亮了起來。
“都是……戀人?”
“嗯!”我點點頭:“這個餐廳,叫做瑪吉阿米,也叫打望圣地,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和他情人瑪吉阿米初次相見的地方……”
“倉央嘉措?很有名嗎?”琪琪格大眼睛亮晶晶的,俏皮中帶點挑釁,看著我。
“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LS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迸赃呌腥嗽诘偷偷囊髦娋洹N腋嬖V琪琪格,這就是倉央嘉卓一生的真實寫照,還有很著名的一首詩。
“哪首?”
我看著面前的男男女女,看他們臉上洋溢著愛情的光彩,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吟道:“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琪琪格曼聲吟著,反手握緊了我。
我和琪琪格并肩漫步在一條潺潺的長河邊,琪琪格捧著一本剛買來的倉央嘉措的詩集,輕輕念道:“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心口中幽居,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別。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閑事……”
她抬頭看我,展顏而笑:“原來達}賴也不全都是壞人?。∵@個達}賴我很喜歡!但是有一句話,他說錯了……”
琪琪格看著河水,幽幽說道:“有時候,生死,也只是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