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揚疑道，“到底是什么啊？”

明月放下筷子，幽幽道，“先吃吧，現在說，估計你該吐了。”

臨近戌時，史郡守才逐漸恢復清醒，瑟縮在榻上，身形顫巍巍道：“上仙救我！吾命休矣！”

張重光沉聲道：“說吧，你吃了多少？”

史郡守顫聲道：“我就吃了一頓，不知為何，赴宴那天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只覺那嬰兒如同活著一般……”

明月厲聲喝斥，“那就是活的！你妄讀多年圣賢書，殘害同類，簡直豬狗不如。”

張重光拉住猛然起身、拔劍出鞘的明月，他冷冷道，“老豬狗繼續說。”

史郡守畏畏縮縮地說道，“那嬰兒盤腿坐在鎏金大甕中，憨態可掬，淌著油汁，香氣四溢。”

說到此處，他吞咽一口口水，眼中卻是失魂落魄的模樣。

史郡守沉浸地回味，“我抄起玉箸咬了那蓮藕，不，胳膊一口，綿軟香甜，鮮嫩可口，我這輩子也未嘗過那般饕餮盛宴。”

說罷，史郡守貪婪地舔了舔青烏的嘴唇。

張重光深呼吸幾口氣，胸中的郁結稍解，“漢中郡守也吃了罷。”

“吃了吃了！他比我早到一天，多吃了兩頓。”

看到四人面露厭惡神色，史郡守一把推開愣神的王夫人，他從床榻上滾落后，手腳并用爬到張重光身前，哀求道，“上仙！上仙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四人起身朝門外走去。

史郡守好像拽住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撒手，叫道，“上仙，上仙，一萬兩，我再加一萬兩。”

張重光頭也不回冷聲道，“狗兒的，救人可以，你？等死吧！”

大步走出郡守府后，張重光回首望向入夜后鬼氣森森的府邸，垂首思忖著甚么。

回客棧的路上，四人情緒低落。

張重光打破沉默，“明月師妹、清揚師妹，我與煴煴準備明日離開梁州。”

明月急聲道：“郡守府闔府上下……罷了，你幾時走？總要送送你。”

張重光神情淡漠地說道，“以咱們四人之力無法解決，又何必搭上性命。”

明月心底生出幾分失望，點點頭，“理解。”

張重光語氣稍緩，勸道，“別逞強，人生總有力有不逮之時。”

明月靜靜凝望說話老氣橫秋的張重光，默然不語。

四人返回先前落腳的客棧，各自回屋。

清揚眉頭微皺，“既然重光師兄從始至終沒打算救史郡守，為何……”

明月淡然道，“倘若讓史郡守稀里糊涂死去，豈不可惜？”

清揚心道，原本更看好重光師兄與煴煴，可怎么感覺，師姐與重光師兄莫名有些般配呢。

一墻之隔。

薛煴煴拉著張重光胳膊，來回晃動，面露擔憂的神色：“師兄，咱們真不管了么？那史郡守固然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但府邸其他人無辜受牽連，這不公平。”

“公平有時候太奢侈了。”張重光面無辭色，故作冷漠的模樣，深沉地說道。

薛煴煴狐疑地凝望張重光，她眼中的師兄，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普通人為邪祟殘害無辜枉死，而無動于衷。

按師兄的說法，那樣，他道心會受損。

司馬懿指洛水放屁，開了個壞頭，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除了孝，其他已被蟲豸梟雄們踐踏得十不存一。

人活著總要有底線思維。

張重光有他要堅持的信仰。

薛煴煴輕聲道，“師兄，你不會晚上趁我睡著，偷偷去郡守府吧？”

張重光不經意間將手探向胸口，那里藏著一張從沖虛道長那順來的符箓，乃是二代祖師飛升前留下的，蘊藏著集天地造化的神威。

心道，若真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便只能動用這張符箓，跟丫的爆了。

“瞞不過你。”張重光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須臾，轉而輕笑：

“你師兄我，豈是那種見死不救之人？只是此去恐怕一去不復返，沒必要拉上明月、清揚陪葬。

你老實在客棧中待著，如果明日辰時我依然未歸，你便去城中置辦一副棺槨，別買太貴的，浪費可恥。”

“師兄去哪我去哪，別想丟下我。”

“難道你想讓我曝尸荒野？總要有人收尸吧。”張重光虎著臉沉聲道。

薛煴煴遑急道，“你不總想著登仙么，若是一命嗚呼，如何……”

張重光神態自若，“拯救三界虛無縹緲，若能救下方圓五十里的百姓，也不錯，天色不早了，趕緊睡吧。”

捱到子時時分，張重光離了客棧，孤身一人，走向郡守府方向。

時逢初春，本當惠風和暢，離郡守府每近一丈，張重光感到寒意更甚，渾身雞皮疙瘩驟起。

大街兩旁因戰事毀損的民居，依舊殘破不堪，未見恢復生機之象。

郡守府正西百丈內，零散的民居無人居住。

近期郡守府鬧邪祟，居民目睹或聽聞那些慕名、義、錢而來僧道，每天都會從郡守府抬出來，恐避之不及般的盡數搬走。

一天前晨曦初露時，生機盎然的花草，此刻已經枯萎。

陰煞之氣籠罩郡守府四周，似是再度遭受倒春寒，氣溫驟降。

斜月將張重光的影子拉得老長，感知到身后有人跟隨，不禁輕嘆一聲，“煴煴，出來吧。”

果然是那張熟悉的俏臉，薛煴煴撒著嬌柔聲道，“師兄，我放心不下你。”

“回去！”

“我不走！”薛煴煴執拗著。

“回……”

薛煴煴緊緊抱住張重光的大腿，眼巴巴地仰頭凝望著他。

半晌，張重光瞥見她發髻上的紫金釵頭鳳，無奈道：“不回去也罷，老實擱那杵著，若有變數，轉身就逃！”說罷，他指向一棵未受陰煞之氣影響的老槐樹。

薛煴煴輕輕點頭，取下紫金釵頭鳳，踮著腳要為張重光帶上。

張重光哭笑不得，“我寧可與數百陰魂爆了，也決不帶這東西。”

薛煴煴略一斜頷，疑惑道，“爆了？”

“不重要，我有后手，放心吧。”張重光心中苦笑，后手便是以靈虛玄色五行水解符箓，跟丫的爆了。

張重光盤膝而坐，運轉周天，搜尋著即將恢復的靈力，靜靜等待。

薛煴煴起初有些局促不安，不多時，近期疲累的她竟然倚著大槐樹睡著了。

約莫一個時辰后，蕭瑟陰風拂過槐樹，樹葉與枯草颯颯作響。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