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斯的死，無疑在歐比克萊歌劇院引起了轟動。

身體衰朽，生命流逝。剛剛還健壯無比的中年人，在短時間內頭發花白，牙齒掉落，然后凄慘死去。如此死狀，無疑讓在場許多人意識到，這是有一股邪惡力量在作祟。而考慮到剛剛芙寧娜與盧卡斯的決斗，芙寧娜自然成為了第一懷疑對象。

難道象征著正義的水神大人，芙寧娜居然掌握著如此邪惡的力量嗎？

一旦心中出現了懷疑，那么輿論便可以借此挑動是非。就像是路易斯先生已經在明面上與犯罪行為進行切割，可大家依舊將他視作一個犯罪分子一樣。因為懷疑是不需要證據的，只需要讓大家相信他們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就好了。

總而言之，這是芙寧娜就任水神以來遭遇的最大考驗。

如果處理不當，輕則威嚴受損，嚴重的話甚至會讓楓丹人懷疑她水神的身份。

所以當事情發生后，即便內心無比驚慌，可芙寧娜還是強迫自己維持了表面的鎮靜。依靠著這一年來扮演水神的演技，她一邊思考著應對的策略，一邊又在人群中尋找著這一切的幕后黑手。記憶的流光在她眼中不斷閃爍，很快勒布朗·路易斯的記憶便出現在她眼前。

芙寧娜注意到了路易斯，路易斯同樣感受到了芙寧娜的目光。

只是面對神明的目光，作為這一切罪魁禍首的路易斯先生，卻絲毫不見驚慌。畢生的夙愿被芙寧娜毀滅，已然讓這位楓丹的地下教父無所顧忌。就算芙寧娜現在就對他降下神罰，他也毫無畏懼，甚至甘之如飴。

因為任意實行私刑的水神，根本沒有資格被稱為正義之神。芙寧娜如果當真用審判以外的手段殺了他，那路易斯先生的靈魂哪怕到了地獄，也會放聲大笑。因為他以一介凡人的身份，毀掉了神明的象征！

也是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當注意到芙寧娜的目光時，這位頭發半白的教父先生居然很有風度地摘下頭上的絲綢禮帽，用標準的紳士禮節對著芙寧娜鞠躬致意，隨后在內心道：

希望您喜歡我導演的這出戲劇，水神大人！

在芙寧娜的注視下，他交代著屬下開始下一步的行動，堂而皇之地自稱是“楓丹的守法公民”，還說要在關鍵時候站穩立場，甚至還要在報紙上以路易斯家族的名聲，為芙寧娜擔保。如此作為，顯然是為了給本就洶涌的輿情添一把火。

“芙寧娜大人，您還好吧？”

首先來到芙寧娜身邊的，是她的貼身女仆謝貝蕾妲。看著芙寧娜在盧卡斯死后，只是看向劇場的某一個方向，而沒有立刻采取行動，這位女仆顯然有些擔憂。而聽到謝貝蕾妲的聲音后，芙寧娜方才將注意力從路易斯的身上轉移了過來。

雖然內心無比驚慌，又無比憤怒，但芙寧娜的演技與克制力依舊讓她看上去波瀾不驚。明明整個劇場都在議論著盧卡斯的死亡，芙寧娜卻充耳不聞。她看向盧卡斯的尸體，對不遠處同樣坐在觀眾席上的兩人道：

“那維萊特先生，巴蒂斯特先生，你們可以過來一下嗎？”

借助記憶的命途，芙寧娜的聲音直接出現在兩人的心中。對此，兩人并未有太多驚訝，而是各自來到芙寧娜的身旁。看著盧卡斯的尸體，作為特巡隊老人的巴蒂斯特先生立刻開始了驗尸。依循著幾十年的查案經驗，巴蒂斯特先生很快便有了結論：

“是元素力！沒有神之眼的盧卡斯先生，通過某種手段獲得了元素力的力量。但常人在沒有神之眼的情況下使用元素力，是非常危險的事情。盧卡斯先生就是因此才在短時間內耗盡了生命力，最終凄慘死去。”

說著，巴蒂斯特先生還補充道：

“芙寧娜大人，類似的案件其實并不罕見。實際上自從神之眼出現之后，人們就沒有停止過追尋元素力的腳步。那些妄圖獲得力量，卻沒有神之眼的人，往往會通過各種方式嘗試著駕馭元素力。而他們中很多人就像盧卡斯先生一樣，遭到了元素力的反噬。”

“只是像盧卡斯先生這樣，可以依靠著元素力在短時間內擁有近乎神明的力量，又在短時間內凄慘死去的案例，就非常稀少了。考慮到這種手段在戰場上也有很大的價值，我懷疑這應該是其它國家秘密研究的結果。”

巴蒂斯特先生不愧是特巡隊的老人，真要是專心查案的話，沒什么案子能瞞得過他的。就比如現在面對盧卡斯的尸體，他只是稍作檢查便接近了事情的真相。而等到巴蒂斯特先生的分析結束之后，那維萊特又道：

“想不到這位盧卡斯先生為了報復芙寧娜女士，居然做到了這種程度。難道仇恨，真的能讓人忘記生命的寶貴嗎？”

只是那維萊特先生這話剛剛說完，一旁的巴蒂斯塔先生卻搖搖頭道：

“這你就說錯了，那維萊特先生。這世上或許有人可以為了仇恨不顧一切，但盧卡斯絕不是這樣的人。這家伙當初在戰場上為了活命，可以說是不擇手段。我實在無法想象當初那個蠅營狗茍的盧卡斯，會為了報復犧牲生命。”

“既然不是報復，那盧卡斯先生又為何要使用如此極端的手段，獲取元素力的力量呢？”

聽到那維萊特的問話，巴蒂斯特也愣了。

但凡是對推理有所了解的人，此時都應該能猜到盧卡斯是被人坑了。盧卡斯不是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那個忽悠著盧卡斯在決斗中使用極端手段，最終害死他的人才是。

明明是這么簡單的事情，為什么那維萊特先生想不到呢？

又想起這位那維萊特先生在之前那起連環殺人案中的表現，明明連續多次比他們特巡隊先到達現場，可卻根本沒能發覺到事情的真相。巴蒂斯特先生終于意識到，這位那維萊特先生在查案上完全就是個菜鳥，他甚至對楓丹的人情世故都不是很了解。

明明是個菜鳥，為什么芙寧娜大人要把他喊過來，這不是給查案添亂嗎？

難道芙寧娜大人當真相信了這個人的胡言亂語，覺得他是什么水龍王？

事實上不只是巴蒂斯特先生，芙寧娜也被那維萊特的純質給驚著了。

原本她喊來那維萊特，就是為了和他套個近乎，方便以后抱大腿的。誰曾想這位爺雖然活了五百年，可大部分時間都活在深山老林里，對人類社會只是一知半解。相較于游戲中那個成熟睿智的那維萊特，如今的那維萊特就是個空有武力的傻大個。

原本還想著抱大腿，誰曾想大腿還沒發育完全呢！

有些失落的芙寧娜微微一嘆，隨后道：

“坎瑞亞災變之后，至冬國便開始進行相關的研究。盧卡斯在決斗中使用的力量，很有可能與至冬國有關。”

“至冬國？難道這是外部勢力，有意挑起楓丹的內亂嗎？”巴蒂斯特先生驚訝道。

“有可能。”芙寧娜點點頭道：

“不過至冬國畢竟是外國，真正采取行動的應該還是我們楓丹的自己人。考慮到盧卡斯昨天才被判決，所以這個人一定掌握著不小的勢力，而且本身就與至冬國有所聯系。如此才能在短短一天的時間內，買通楓丹廷的雇員，將至冬國的手段送到盧卡斯手中。”

“而且他和盧卡斯的關系肯定也不一般，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盧卡斯的信任。若非如此，盧卡斯一定會懷疑這能夠提供力量的手段，是某種殺人滅口的利器。畏懼之下，他是絕不可能貿然使用的。”

芙寧娜說了這么多，一旁的巴蒂斯特先生了然道：

“與至冬國有聯系，掌握著不小的勢力，可以輕松買通楓丹廷的雇員，與盧卡斯的關系也不一般……在整個楓丹，符合以上條件的人寥寥無幾。若是再考慮到相關風評的話，那盧卡斯之死的罪魁禍首就呼之欲出了。”

“勒布朗·路易斯！”

“這家伙，肯定是想借盧卡斯的死，攻擊芙寧娜大人的聲望。”

芙寧娜和巴蒂斯特，一個依靠著記憶命途的力量，另一個則是通過常年辦案的經驗，都在案件發生后的第一時間意識到的事情的真相。

但問題是，辦案最困難的事情從來不是找到真相，而是完善證據鏈條。如果沒有充足的證據，就算芙寧娜現在宣布逮捕路易斯，也不可能對他實行判決。

這樣的事情芙寧娜知道，巴蒂斯特也知道，但那維萊特卻不知道。

眼見著兩人都推理出了幕后黑手，那維萊特當即道：

“既然是勒布朗·路易斯先生害死了盧卡斯先生，那為什么不將他逮捕審判呢？”

聽到那維萊特先生再次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巴蒂斯特先生只覺得一陣無語。而芙寧娜卻為那維萊特耐心解釋道：

“在楓丹，逮捕嫌疑人是需要嚴格流程的。首先要有訴訟人，之后便是起訴書，然后在起訴書之外還必須提供各種證據，這樣楓丹的審判庭才能受理案件。當然，特殊情況下執律庭也有權緝拿嫌疑人，但緝拿時間不能超過48小時。”

“也就是說在沒有充足證據的情況下，就算我們將勒布朗·路易斯逮捕了，也不能讓他接受審判。考慮到如今楓丹的特殊輿情，這時候貿然逮捕勒布朗·路易斯先生，反而會使得輿論進一步發酵。所以現在逮捕勒布朗·路易斯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問題更加嚴重。”

一邊解釋，芙寧娜忽然發現自己和那維萊特的關系，似乎與游戲中是完全相反的。游戲中的那維萊特堪稱是芙寧娜的相父，而現在的自己卻更像是那維萊特的老師。教導著懵懂的那維萊特，從零開始了解楓丹的司法體系。

“原來是這樣啊！”聽完芙寧娜的解釋，那維萊特恍然大悟道。

而一旁的巴蒂斯特先生卻是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心道：

感情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

“不過芙寧娜女士，既然你剛剛說了勒布朗·路易斯是買通了楓丹廷的雇員，才將殺人的手段送到了盧卡斯面前。既然如此的話，那些被買通的雇員不就是人證了嗎？只要將他們找出來，不就可以證明勒布朗·路易斯的罪證，從而進行審判了嗎？”那維萊特又道。

“那些雇員確實是人證，但他們怎么可能出庭作證呢？”芙寧娜搖搖頭道：

“如果在審判庭公然承認了勒布朗·路易斯收買了自己，那不僅是勒布朗·路易斯，這些雇員本身也將受到法律的審判。所以哪怕是為了自己，他們也絕不會承認勒布朗·路易斯的收買。而且就算他們承認了，勒布朗·路易斯也未必會判刑。”

“因為雇員承認了自己為勒布朗·路易斯帶一件東西，但誰能證明就是勒布朗·路易斯先生的東西，害死了盧卡斯呢？也許是這位雇員自己聯系了至冬國，得到了害死盧卡斯的手段呢？這就是典型的證據鏈條不完善，這樣不完善的證據鏈條只能作為判決的參考，而不能作為判決的依據。”

芙寧娜不斷給那維萊特科普著楓丹的司法系統，讓那維萊特越發感慨人類社會的復雜。此時的那維萊特就像是剛進入大城市的農村小伙一樣，只覺得人類社會的套路太深了，可能還是深山老林更加適合自己。

也是在芙寧娜科普的同時，一旁的巴蒂斯特先生也對盧卡斯的尸體進行了完全的檢查。隨后他站起身來，對芙寧娜道：

“很抱歉，芙寧娜大人。盧卡斯的尸體上，并沒有能夠指證勒布朗·路易斯的證據。”

“我知道。”芙寧娜點點頭道：

“我找你來，除了讓你幫忙驗尸之外，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巴蒂斯特先生能夠帶領特巡隊，對盧卡斯的家中進行進一步搜查。盧卡斯這么信任勒布朗·路易斯，以至于對他缺乏該有的戒備心，這只能證明一件事情。”

“盧卡斯這家伙的手中，一定存在著足以威脅到勒布朗·路易斯的罪證。有了罪證的挾持，他才能如此有恃無恐。所以我希望巴蒂斯特先生帶著特巡隊繼續搜查一番，看看能不能將那個罪證找到。”

聽到芙寧娜的吩咐，巴蒂斯特也不禁感慨：

芙寧娜大人真不愧是楓丹的水神，居然這么快就想到了破局的方法。沒錯，盧卡斯這家伙手里可能有勒布朗·路易斯的把柄。不然就盧卡斯的性格，絕不會這么輕易被害死掉的。

“還有，謝貝蕾妲女士。”看向自己的貼身女仆，芙寧娜道：

“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逐影庭的羅密安娜女士。如今的楓丹，光靠明面上的執律庭和審判庭已經很難維持正義了。現在，我們需要逐影庭的力量。”

羅密安娜，便是那位搜集證據，將盧卡斯送上審判庭的逐影獵人。聽到芙寧娜居然想要聯系羅密安娜，巴蒂斯特先生驚訝道：

“芙寧娜大人，逐影庭明明有那么多優秀的逐影獵人，可您為什么要聯系羅密安娜呢？雖然她是優秀的逐影獵人，可您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嗎？”

“看來巴蒂斯特先生知道得也不少啊！”芙寧娜若有所思道：

“據我所知，羅密安娜女士從未向外人透露過她的姓氏吧！”

“因為我認識羅密安娜的母親，她曾經與我一樣是特巡隊的隊員。”巴蒂斯特道：

“當我看到羅密安娜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她母親的孩子。也是因此，我方才知道她那一直遮掩的姓氏。羅密安娜的全名其實是……”

“羅密安娜·路易斯！”

“她的母親就是被勒布朗·路易斯拋棄的發妻，而勒布朗·路易斯則是她的親生父親！”

“芙寧娜大人，您是想讓他們父女相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