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忠義從來都不是圣人。
他也從不認為自己的德行真的如太玄宗之中稱頌得那般,獨一無二。
所以他認為,自己犯點錯,在所難免。
每一聲歌樂,都在輕輕吹散他并不頑固的道心。
每一處舞姿,都在輕輕踏破他并不堅定的信念。
瞧著眼前的景致,他忽然發現,這就應該是成為修士的意義。
享受人生。
既然人生意義馬上就要實現,他也不再猶豫。
接受吧,接受跌落的口碑,接受幸福的未來!
他知道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會讓宗門中的長老宗主失望。
但兩世為人的他早已徹底看開。
人不是為了別人眼中的形象而活,更應該是為了自己而活。
所以,他打算放棄抵抗,敞開心扉,擁抱美好。
理應如此。
一曲奏罷,歌停舞住。
那些女子又站成一排,略帶期盼地瞧著在床上盤坐著的少年郎。
少年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散去,應當是看中了她們之中的誰。
想到這里,所有女子的心都不覺緊張起來。
她們能歌善舞,卻都不是普通女子。
要么出身芙蓉國的官宦之家,要么是朝中官員。是因為相貌和技藝,被陳晴兒選來博蕭忠義一樂。
她們沒有誰是被強迫的,相反,為了爭得這個獻藝的機會,還要經過重重選拔。
因為不論出身多么金貴,比起太玄宗的修士,那都差十萬八千里。
芙蓉國的女子都知曉,若能隨仙師前往仙宗,金山銀山也可舍棄!
這倒也并非空穴來風。
且不說修士可以求仙問道,還有通天法術,根本不是凡人所能企及。
單看太玄宗弟子乘著的法寶,就可見一斑。
與之前劉開江在清溪城不想打擾凡俗之人,行至城外才使用飛行法器不同。太玄宗修士來芙蓉國擔任考官,是彰顯仙宗威名,所以從不避諱。
每次太玄宗修士前來芙蓉國時,腳下的飛行法寶都讓她們大開眼界。
金紋銀瓣的蓮花,墨水丹青的畫卷,熠熠生輝的玉船。那都是巧奪天工的仙物,芙蓉國最頂尖的工匠也不能模仿出萬分之一。
這次的蕭仙師帶來的飛行法寶更是不得了。
她們不禁又瞧向床邊的雙鶴八卦陣。
兩只栩栩如生的仙鶴,托著一座閃著藍光的八卦銀盤。讓人望一眼,就能感受到仙意盎然。
不說別的,那仙鶴頭上兩顆像紅寶石一般的丹頂,便讓她們挪不開目光。
蕭仙師在在仙宗的地位,定然非同一般!
若是能隨他一起,豈不是享不完的仙福?!
潑天的富貴擺在她們面前,哪有不心動之理?
而蕭忠義對著絕色佳人,也心思飄到九霄天外。
瞧著蕭忠義心醉神迷的模樣,陳晴兒在他耳邊輕咬:“蕭仙師,可有哪位入了你的眼?”
小孩子才做選擇。
“都很好。”
陳晴兒一聽,眼前閃過一抹亮色,而后又輕聲問道:“那,我呢?”
“你也很好。”
蕭忠義指著站在最左側的女子道:“報一下姓名吧,我還不認得你們。”
那些女子一聽,立刻意識到,這是都得到了蕭忠義的認可!她們攀上仙師,就此便能夠去享受仙福了!
左首的女子一臉喜色,趕忙低頭應答:“小女楚清顏,年十八。”
她身旁的女子也馬上跟著說道:“小女顧蘭汀,年二十三。”
“小女潘迎霜,年二十。”
“等等。”蕭忠義聽到這個名字,忽然一愣。小腹的火氣也立刻消散了三分。
“你叫潘迎霜?”
“是。”
蕭忠義沉吟片刻:“那你可認識一名叫潘迎春的女子?”
潘迎霜聽后蹙眉思索,而后搖搖頭:“我們潘家迎字輩的女子我都認識,并未聽過這個名字。”
蕭忠義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日在章預宅院,哭訴命運的潘迎春。
她說自己的娘親是俗世之中的官家小姐,被太玄宗弟子以享福為由騙去太玄宗,又始亂終棄將她扔在了暗峰。
這也是潘迎春悲慘一生的根源。
蕭忠義又問道:“那你們潘家,是否有女子,在二十多年前被我太玄宗弟子帶走?”
潘迎霜目色驚訝:“蕭仙師怎么知道?沒錯,我的二姨潘念允就是在二十多年前被孫仙師看中,帶去了仙宗。”
“我常聽家里長輩念叨,說二姨是有仙緣的,早早就去了仙宗享仙福,讓我們都好生羨慕。”
“雖然二十多年里,她因為在仙宗仙務繁忙,未抽出機會再回家。但大家都期待著二姨帶著后人來潘家探親。”
潘迎霜說完,旁邊又一女子道:“我的五姨也是在二十多年前隨著孫仙師去了仙宗,同樣二十多年未得空回來。不過我們問了之前來選美大比當考官的女仙師,還有偶爾回來探親的仙門弟子,都說她們在仙宗過得極好!”
“沒錯。”
潘迎霜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看著蕭忠義,好奇問道:“蕭仙師是認得我二姨么?潘迎春……迎字輩的,是二姨在仙宗的女兒么?”
“可是,仙宗不是男尊女卑么?為何二姨的孩子,是姓潘而不是姓孫呢?是不是孫仙師尊重我二姨,特意讓孩子隨她姓?”
潘迎霜一連串的問題,讓蕭忠義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之前來芙蓉國的女弟子們,不約而同地給芙蓉國的人編織了一個美好的謊言。
想來她們或是要維護太玄宗門面,或是被宗門叮囑不可胡亂說話,所以才將此事隱瞞。
他又想起了潘迎春。
時隔八個多月,潘迎春在宅院中申訴命運不公的話語,他仍然記得一清二楚。
他原本輕浮的心情,漸漸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悲涼。
得益于之前太玄宗代代積累的聲威,自己若要將她們帶回仙門,她們定是無不從的。
可是到了宗門之內,又能給她們提供什么?
什么都沒有。
就連他自己,現在都還住在露天的墓地之中。
仙福和享受,都是謊言。
太玄宗內,只有強大到她們無法抵抗的修士,將她們牢牢困在宗門之中。
她們在芙蓉國,衣食無憂,生活富足,遠比去太玄宗要過得幸福。
蕭忠義從來都不是圣人。
他也從不認為自己的德行真的如太玄宗之中稱頌得那般,獨一無二。
但他依然堅定地認為,有些事不應該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