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堯山到了。”

周之於看著眼前的綿延山脈，呼出一口白氣。攝影師小計扛著器械拍攝，古堯山路難測，大部隊不好進去，夏桂花又指明方葭，于是此行只有她一個實習編輯，半吊子采訪記者。

這……就是桂花被拐賣到的地方嗎？

剛下過雪，料峭山路未免濕滑，三人驅車開向古堯村。

“你們是啥子人嘞？”

村口處有三兩個女人一邊納鞋底，一邊曬著太陽聊天，見到一輛面包車緩緩開過來，不由得好奇發問，眼睛一直盯著車看。

三人下車。

方葭整理了一下圍巾，緩緩道：“大娘，是這樣，我們公司決定在貧困村拍攝影片帶動當地經濟發展，派我們來考察村里的情況，您看，要不把村長叫出來？”大娘聽的一愣一愣，著急忙慌就去請村長了。

不知從哪里跑出幾個孩子，一哄而上簇擁在車身旁邊，領頭的一個男孩死命的掰著車門，沒掰開，呲牙咧嘴的剛想罵人，一抬頭看見小計摘下墨鏡，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這群孩子又一哄而散的跑了。

女人們見怪不怪，熱鬧沒看到，道了句沒意思就繼續納鞋底了。

轉瞬即逝的一場鬧劇，這群小孩就像臟臟的，瘦瘦的蝗群，一陣風似的刮過這里，給古堯山罩上了第一層底色。

沒過一會，村長小跑過來，身上的襖子有些破爛，有些局促的將手在衣角邊蹭蹭，要來和打頭的方葭握手。

周之於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和村長手掌輕握又禮貌放開，笑瞇瞇和他交涉拍攝事項。

最終敲定三人可以在村子內各處隨意拍攝，不需要有人跟著，借住一晚后明天回公司復命。

村長一聽有后續資金注入，笑的見牙不見眼，一勁兒點頭稱是。

村長想派人去敲打一下村民們，被周之於制止，他說越真實越有看點嘛，看似溫和實際強勢，村長拗不過他，只說晚一點到村東頭找他，安排住宿。

古堯村是著名的貧困山村，還流傳著氏族體系，一個村子三十多家人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

方葭想起剛剛在車邊看到的孩子們，清一色全是男孩，不常與其他村子通婚，這些男孩們看起來都沒有缺陷，不像近親通婚所生。

那么問題是，誰來生孩子呢？

他們繼續往里走。

冬日天氣冷，大人們都躲在屋子里面，屋門緊閉，只剛剛那群孩子零零散散的分在各處。

方葭決定先從小孩入手，她從兜里掏出一把糖塊，花花綠綠的包裝很好看。“你回答姐姐幾個問題，就能吃糖。”方葭對著領頭的男孩道。

其他幾個孩子哄得一下跑過來，爭著也要回答。

她慢慢道，“你們知道……張萬山嗎？”

——

“想不到下次見面是在這里。”

端坐在狹窄的小小看守室里，方葭看著玻璃后的夏桂花，感慨道。

桂花的狀態比除夕前夕好一點，她輕輕撫摸了一下身邊的空氣，目光專注的望著手掌落點，半晌才看向方葭，啞聲道。“那天的面真的很好吃。”

“我知道，他們說好多人都想挖出我背后的故事，可是我只信你，方葭。”

方葭蹙眉，“可我不是專業的記者，可能……”

“沒關系，沒關系的。”桂花呼吸急促起來，“我的故事不重要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她說不下去，聲音帶上了哽咽。

方葭沉吟許久，終于妥協，“既然這樣，那么告訴我吧，從哪里開始呢？”

經過了長久的停頓后，桂花聲音變得曠遠凄清，好像在沙漠中奔走的旅人，望不見水源和方向。

“在我大學第一個學期結束之后……”

桂花的19歲生日是在學校過的，她細數了自己這半年兼職賺到的錢，雖然剛上大一，她還是覺得未來希望滿滿，破天荒的在自習結束后去便利店里買了一個小蛋糕。

這是她長這么大第一次買蛋糕，一個廉價的，柔軟的，香甜味道的蛋糕。

回宿舍的路上連星星都格外明亮。

下一秒，一雙大手從身后伸來捂住她的口鼻，她奮力掙扎，卻不敵那手中毛巾的藥力。

意識沉沒的最后一秒，蛋糕包裝摔落在地的聲音很清脆。

可惜了，她想。

有人在說，這次的品相不錯，希望賣個好價錢。他們把昏迷的她搬到車上，揚長而去。

剩下原地被踩進泥土中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奶油，以及孤零零的劣質卡片。

上面寫著“祝你新生”。

身體在狹小的空間里蜷成一團，顛簸，漫長的顛簸，意識浮沉，像和世界隔了層障子。

“媳婦，媳婦，醒醒。”

誰在拍她？她緩緩睜開眼。

一張黝黑丑陋的臉和她貼的極近，見她醒來立馬嘿嘿的笑出聲，眼中泛著渾濁的光芒。她驟然向后退去，與他拉開距離，驚懼道“你是誰？這是哪里？”

男人笑的猥瑣，“我是你的漢子，這是咱們的家，媳婦，你真好看。”邊說邊伸出嘴唇，想要親她。

桂花連連后退，使勁推開他，強作鎮定。“我不是你媳婦！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現在，現在要回家了。”

說完就匆匆忙忙的抽身想要離開這里，卻被男人一把扯住頭發摜在地上，丑陋的臉上沒了笑意，只剩下渾濁的惡意。

拳頭如雨點一樣落在身上，她疼的蜷起身子護住要害。男人欺身而上，一股說不出的惡心味道籠罩了她。

“老子買了你，你就是老子的媳婦，來到這就跟老子好好過日子。”

痛楚逐漸麻木，她如同垂死的魚，嘴唇張合，不得呼吸，連聲音也發不出。

“再敢跑就打死你！”

男人提了褲子，大搖大擺的抽了根旱煙，“城里的女人味道真不錯。”又敲打了幾句，才心滿意足離開。

咔噠。

桂花聽到了落鎖的聲音。

她強撐起衣衫不整的身體，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環顧四周，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這是一個柴房一樣的屋子，狹小，堆滿雜物，沒有窗戶，只從縫隙里露出了點細弱的陽光，門被剛剛的男人鎖住了。

桂花終于明白，自己被人販子拐賣了，賣給剛剛那個惡心的男人做老婆。

任由自己跌坐在地，她終于落下了兩行淚。

明明一切都在好起來，明明她已經擺脫了原生家庭，明明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為什么要這樣對她呢？她到底，做錯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