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往城墻上搬石頭，怎么也得漲點力氣。”徐長卿笑嘻嘻道。

徐三郎擺擺手道，“趙德柱是有點本事的，當年也是上過戰場的民夫頭子，管著好幾百號人呢，你既然拜他為師，就跟著好好學。”

“技藝啥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學做人。咱們村里人沒腦子，容易吃虧。

你別跟我似得，今日看不慣，罵那個折沖將軍是蠢貨送兄弟們去送死，明日打了勝仗，便不把這個旅帥放在眼里，覺得他是廢物。

明明立下不少軍功，等在軍中退了，連個好去處都沒有。”

徐三郎算是村里人見過世面比較多的，對于這些他靠吃苦得到的人生經驗的傳授，徐長卿自然心懷感激，連連點頭。

“成了，趕緊滾吧，多陪陪你渾家。”徐三郎擺擺手，“她一個婦道人家自己在家帶娃不容易，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連個妾都舍不得買回來。”

“村里的栓子，還娶了一妻兩妾呢。”

大乾剛建國沒多少年，朝廷有鼓勵婚育，而且男少女多，所以即便是尋常人家，娶妻娶妾也不是什么難事兒。

而且家里女人多，干活的人手也就多，是個惠而不費的事情。

但徐長卿是個現代人，對于復雜的婚姻觀念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等三郎叔叨叨玩，徐長卿帶著糖糖一起跟徐三郎揮手道別，口中用感激的語氣說道，“謝謝您的指點。”

“趕緊走，趕緊走。”剛才多說了兩句，徐三郎似乎想起了什么回憶，頭也不抬，手里拿著勺子，不停的在大鍋里晃悠。

“三郎爺爺，我無聊的時候可以過來給您幫忙嗎？”騎在徐長卿腦袋上的糖糖忽然開口道。

“爺爺可沒有工錢結給你。”徐三郎忽然間抬頭，眼里都是欣喜之色。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孩子。

糖糖笑著歪頭道，“為什么要給糖糖錢呢？剛才爺爺請糖糖吃肉了呢。”

“好好好，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爺爺也不讓你白干活，每天給你一包果脯怎么樣？”徐三郎笑著說道。

“好。”糖糖開心的攥了攥小拳頭，即便是沒有果脯吃，每天在這里聞一聞肉味，也要美死了。

“等等！”徐長卿剛要走，徐三郎追了過來，在棚子里拿出一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每個山楂上，還裹著晶瑩的麥芽糖稀。

這冰糖葫蘆是他雇傭著一個老伙計，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去賣，每每總能剩下幾串。

實在是這兩年年景不太好，村里人肚子里食兒不多，不敢吃山楂這種東西，倒是城里富貴人家的孩子，喜歡的多一些。

不過多少嫌棄他們村里人手藝粗糙，客戶也就少了些。

“拿去吃吧。”徐三郎賽到了糖糖手里，笑著說道，“糖糖就該多吃糖。”

“謝謝爺爺！”糖糖沒有等徐長卿囑咐，就乖乖的喊了句。

“真乖……

徐三郎越看糖糖也喜歡，目送著徐長卿帶著他離開。

一群老兵圍了過來，用肩膀壯著徐三郎，笑著打趣道，“喜歡孩子，就去買一個娘們生啊，正經人家的閨女買不起，可以買扶桑女啊，五十錢就能買一個，又能洗衣，又能做飯，關鍵還抗揍呢。”

徐三郎瞥了這群家伙一眼，罵道，“還吃不吃肉，不吃肉就滾出去耍。”

徐長卿走后自然不知道三郎叔他們的事情，也不知道三郎叔為何一提到女人就發火。

他扛著糖糖慢悠悠的往回走，小家伙手里揮舞著糖葫蘆，，起先不舍得吃，當大寶劍玩兒，結果發現太陽一曬，有點要化的趨勢。

就趕緊塞到嘴里一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瞬間瞇了起來。

“爹，你快吃一個，真的好甜。”

“爹是大人了，吃糖葫蘆會拉肚子。”徐長卿說。

“咦，為什么呢？那大人豈不是少了好多樂趣？”糖糖歪著頭。

“傻孩子，大人的樂趣與你們肯定不一樣啊。”徐長卿道。

“那爹的樂趣是什么哦？”

“爹的樂趣就是看著你，健健康康的長大……”

三郎叔不知道啥時候矗立在門口，看著徐長卿扛著糖糖一腳一腳踩在回家的路上。

嘴角向上扯了扯。

徐長卿抱著桃子回家。

躺在床上的杏盈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來了，一邊兒咳嗦，一邊兒拿著吹火筒往澡堂里吹氣。

鐵鍋上白氣滾滾升騰，仿佛到了人間仙境一樣。

“不是讓你躺著休息么。”徐長卿趕忙扶著杏盈站起來，將她放在胡床上。

糖糖將糖葫蘆小心翼翼的遞給母親，口中說道，“娘，快吃，是三郎爺爺給的。”

杏盈摸著糖糖的頭，對她說道，“娘不餓，你吃吧，大人吃糖葫蘆會拉肚子的。”

“哦！”糖糖有些失落，她的小腦袋瓜，猜不透為什么小孩兒吃緊肚子里，嘴巴美，肚子美，渾身都美的寶貝，會對大人有害。

杏盈拍打著糖糖的后背，笑著對徐長卿說道，“郎君在外面干活辛苦，歸來妾身若是連熱水都不能燒上一鍋，會讓外人說閑話的。”

“聽說你那些工人做了壞事，衙門才停了石場的。一會兒你趕緊洗一洗，把外面的晦氣都除一除，別壞了你的運道。”

徐長卿有些感慨的看了眼杏盈和糖糖，兩個人身上都說不上干凈，尤其是糖糖，經常在外面瘋，身上更是臟兮兮的。

至于杏盈也好不到哪里去，袖子因為經常干活的緣故，上面黑乎乎的，沾染了不少污垢。

徐長卿離家出門的時候，杏盈的身體好的差不多了，誰曾想這幾個月過去，竟然虛脫成了這個樣子，估計給糖糖做飯都很費力。

衛生自然而然的就顧不上了。

想到此處，徐長卿心里就有些發愁。

他這段時間，算上王大山給的五兩銀子，加吧加吧也有幾千個銅錢。（ps：大乾銀子不是正規市場流通的貨幣，只是貴金屬，價值隨市場波動，非一比一千。）

本想著將大夫的診金和草要錢清了的，現在看來估計還要拖沓一段時間。

抽時間帶著她，再去鎮上找大夫把把脈，估計又要花不少錢。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花幾十個銅錢，就能買到活蹦亂跳扶桑女，新羅婢，但想要挽回一個人的健康，就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無底洞，會將所有的銅錢都吞噬。

就連有錢人家也不敢輕易生大病。

拿尋常小地主來說，若是染病三五年，一直喝湯藥，估計連家里的地都保不住。

“爹，一會兒我是不是要出去啊。”糖糖坐在一張胡床上，臉上沾染了不少麥芽糖，閃著一雙智慧的大眼睛問道。

“為什么要出去？”徐長卿問道。

“我聽二狗子說，大人一起洗澡的時候，小孩兒是不能在家里的，因為看大人嘴對嘴吐吐沫，會瞎眼。”糖糖對于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疑問。

“不用，爹喝娘都先不洗，給你洗一洗。”徐長卿以手扶額，無奈的苦笑，這孩子在村里，缺乏管教，是真的容易長歪的。

順道將自己買的布拿出來，現做衣服肯定來不及，但是可以披在身上。

“我不要用水洗。”糖糖皺眉道。

“那不洗澡，渾身臟兮兮的，會變成丑八怪的。”徐長卿嚇唬道。

“不怕！不怕！”說著糖糖放下手中的糖葫蘆，一溜煙似得跑到外面去，不一會兒就從外面的胡同里抓來了一直大白貓。

看得出來，大白貓跟糖糖的關系不錯，在糖糖懷里還使勁兒蹭呢。

結果糖糖抱著白貓就開始了她的表演，在小臉蛋上，在胳膊上，在胸口上蹭啊蹭，一會兒白貓變成了黑貓，她看起來似乎也干凈了不少。

徐長卿以手扶額，難怪剛才抱著糖糖的時候，感覺身上有小蟲子咬自己。

原來是整天跟貓混在一塊，沾染了虱子。

“大白會用舌頭給自己洗澡，我用大白給我洗澡，這樣不用想辦法打水，也能洗的白白的，爹我是不是很聰明。”

洗完了之后，還把剛才吃剩下的骨頭給了大白，大白也顧不得自己身上黑乎乎的樣子，叼著骨頭就跑。

糖糖則滿意的站在門口跟大白告別，然后得意洋洋的看著徐長卿。

就差雙手叉腰了。

徐長卿摸著糖糖的小腦袋說道，“我們家糖糖最聰明了，但是以后不要用了。”

徐長卿覺得杏盈總是生病，可能就是跟不注意衛生，或者家里的跳蚤、虱子之類的有關。

不過這個時代的村里人，大多數都是一年半載的洗不上一次澡。

第一，是因為在地里勞作了一天，疲憊的要死。

第二，古代水是稀缺資源，誰家要是有水，還不如澆灌一番菜園子。如今這干旱年景，更是如此。

“為什么啊？”糖糖小臉上寫滿了疑惑。

“因為大白身上有小蟲子，會咬你。”說著從他的頭發里撩了撩，就抓到了一只虱子，用指甲蓋一掐，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古人對于虱子似乎不怎么反感，甚至還有人互相抓虱取樂。

徐長卿在縣城里做工的時候，就聽有詩人作詩道，青山捫虱坐，黃鳥挾書眠。

他覺得肯定是有什么大病。

等水燒好之后，才發現家里沒有什么清潔用品。

這種場景，如果遇到大神級別的穿越者，肯定大手一揮，就開始制作肥皂了。

徐長卿也想，可是他不會。

他那個年代，就是上班，刷抖音，下班，打游戲。

偶爾對著鏡子，觀賞一下自己的顏值。

怎么可能會做肥皂。

他關于洗澡的概念，還是聽城里人說的。

鎮上的雜貨鋪會賣一種搓澡石，徐長卿摸過，有點類似于火山石，這個可以用來洗澡，。有機會可以買一個回來。

至于今天嘛，可以用皂莢。

皂樹上會結的皂莢果實，磨碎了在水中就有大量泡沫，去污效果特別好。

他小時候在農村里，就這么玩過，只是感覺有些黏糊，有點像是……鼻涕

徐長卿拿著梯子去摘皂莢，糖糖非要跟著去。

徐長卿沒讓，讓他老老實實的跟著她娘在家里燒火。

小妮子很乖，又把虎頭帽戴在頭上，倚在杏盈懷里，眼珠子偷偷瞄著徐長卿離開。

徐長卿知道她的小心思。

當初自己出去打工的時候，就是自己趁著她睡覺離開的。

她這個模樣，十有八九是怕自己放下糧食和錢，一轉眼又沒了。

心里頭不由的有些發酸。

世事萬般皆由命，從來半點不由人。

這或許就是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