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長卿感覺，驀然之間，手中的兩界鏡似乎更有了分量。

打開兩界鏡一番查看之后，發現里面多了新的內容。

“壹拾玖”

“真的是編號？”徐長卿有些疑惑。

而且文書剛才說的那些話里透露出很多信息，可這反而讓徐長卿更加疑惑。

最關鍵的是他為什么會問自己是不是姓張。

另外他想起當初老詭的一句話。

老詭說他大概幾百年以前，最后送了一位不知道是姓張，還是姓李的詭吏去了人間，就再也沒見有詭吏回來過。

那么說，自己成為接引人，有可能并不是什么機緣巧合，其實是安排好的？

這讓他甚至懷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被安排好的。

這讓他感覺非常地糟糕和煩躁。

再也沒有心思看周圍熱鬧的景象和表演。

憂心忡忡地繼續趕路。

“舅舅，我晚上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嗎？我想去你家里玩吔。”

朱雪松的外甥女拉著他的手，仰著小臉道。

外甥女跟女兒雨馨長相有幾分相似，看著她的小臉，朱雪松神情有些恍惚。

“下次吧。”朱雪松說道。

“哼~，那好吧，下次舅舅要帶我去萬物園。”外甥女撅著小嘴，趁機談條件。

“好，舅舅下次帶你去萬物園。”

“拉勾。”外甥女伸出小手指道。

朱雪松愣了一下，但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爹爹，說話要算數，等下出差回來，要給我買一個布娃娃……”

“舅舅？舅舅？”

外甥女有些疑惑地拽了拽他的手，把神色恍惚的朱雪松從回憶中拽了回來。

“哦，舅舅說話算數，等我有空就帶你去萬物園。”

“好。”外甥女開心地應了一聲。

“我先回去了。”朱雪松和站在一旁的姐姐招呼一聲道。

“路上慢點。”姐姐點了點頭，滿是擔憂。

朱雪松只點了點頭，然后轉身走出門去。

他沒有駕車，自從妻兒去世以后，因為經常會產生恍惚和愣神，家里嚴格限制了他自己駕車。

叫了一輛牛車，沒讓對方到自己坊市門口，在路口就下來了，慢慢的走回了家里。

進了門，燈也沒開，直接坐在餐桌前點煙絲。

然后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

煙頭在黑暗中忽暗忽明。

耳朵仿佛能聽見煙頭燃燒發出的滋滋聲。

另外還有女兒憋著氣，發出的低沉的偷笑聲。

“嘿嘿~”

低沉的聲音在客廳里回蕩。

又出現幻聽，而且越來越嚴重了。

“嘿嘿~”

這時候，他再次聽到低沉的偷笑聲。

朱雪松嘴角勾出一絲笑容。

然后猛地睜開眼睛，回過頭去，向著身后道：“小壞蛋，我……”

看著眼前躡手躡腳的女兒，張著小嘴巴，受到驚嚇的小模樣。

朱雪松揉了揉太陽穴。

“幻聽越來越嚴重，都出現幻覺了啊。”

“爹爹。”

就在這時，幻覺中的女兒直撲他的懷里。

然后屋內的燈突然被點量，整個屋內燈火通明。

“燈也不開就坐在這里抽煙，你不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嗎？”妻子抱怨的聲音傳來。

他手上摟著女兒，有些呆滯地順著聲音看去。

就見妻子穿著一身藍色長裙，正站在門口開關的位置。

手里還拉著小兒子。

而大兒子嗖嗖的從眼前跑過，然后跳到了沙發上。

朱雪松用拳頭使勁錘了錘自己的額頭，這幻覺感覺怎么更嚴重了？

“咳咳。”

就在這時，懷里的女兒忽然發出了咳嗽聲。

“爹爹好臭臭。”女兒說。

女兒身體輕盈而溫暖的觸感，讓他愣住了。

如果這是幻覺，那就不要讓他醒來。

“以前你是跟我怎么保證的，我才離開多長時間？又開始整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你這樣怎么讓人放心？”

妻子走過來，直接從他嘴上把煙槍取了下來。

“我的妻？”朱雪松呆呆地叫了一聲。

“怎么了？”

林珍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他滿臉憔悴，而且瘦了很多。

“你回來啦？”朱雪松道。

眼睛一瞬間通紅。

“對，我回來了。”林珍珍伸手把他的頭攬在了懷里。

溫暖的觸感，熟悉的聲音和味道，已經讓他分不清是真還是假。

“夫人，我好想你。”朱雪松說著，嗚嗚的發出低沉的哭聲。

“好了，我們一直都在，我們也很想你。”林珍珍輕輕拍著他背哽咽著道。

“珍珍，對不起。”朱雪松道。

他們出事的時候，他正在外面出差，要是他在家里，應該就不會發生那場意外了吧。

“不用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林珍珍滿臉淚痕地道。

……

“啊，擠死了。”

被夾在中間的朱雨馨很打破了悲傷的氣氛，從中間擠了出來。

“爹爹，抱抱。”

小兒子蹣跚著走上前來，張開手臂小臉上滿是渴望。

朱雪松放開林珍珍，擦了擦眼淚，伸手把小兒子給抱了起來。

“我的寶寶，爹爹想你了。”

他親吻著他的臉頰，感覺跟做夢一樣。

現在才是真實的，之前的只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爹爹，我也好想你，哇……”

旁邊的女兒忽然大聲哭了起來。

大兒子聞聲，從沙發上跳下來跑過來，把她摟在懷里，笨拙地安慰著。

“雨馨，不要傷心，別難過。”

……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看著三個孩子揪著朱雪松，賴在他身上，林珍珍嘆息了一口氣道。

“不用，我剛從姐姐家回來，在她家里吃過晚飯。”

“可是爹爹沒吃幾口啊，肚子不餓嗎？”女兒說著，還把小腦袋貼在他的肚皮上聽一聽。

“不餓，我吃了很多的。”朱雪松說道。

“騙人，我看到爹爹就吃了一點點。”大兒子立刻反駁道。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們一直在爹爹身邊啊。”

“對，可是爹爹看不到我們，也聽不到我們說話。”女兒立刻接口道。

神色很是難過。

朱雪松聞言沉默了下來，他知道這不是幻覺，太真實了。

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妻子和兒子已經死了，他親手把他們給葬下。

但他不想深究為什么妻子和孩子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是陽差大人……”

林珍珍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輕聲解釋道。

朱雪松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放著一個閃閃發光的珠子。

“原來是這樣啊……”

他紅著眼睛，把手伸進口袋里，他又想抽煙了。

然后迎上妻子的目光，滿臉悲傷的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既然對身體不好，就不要再抽了。”林珍珍輕聲地道。

“嗯。”

朱雪松輕輕點了點頭，緊緊摟了樓坐在懷里的小兒子。

然后看向旁邊的大兒子和小女兒。

“說話要算數哦，娘親說這種西域妖物對身體不好，而且還臭臭的，我不喜歡煙的味道。”小女兒在旁邊接口道。

“說話算數，爹爹以后再也不抽了。”朱雪松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了，你們先去玩一會，我跟爹爹說會話。”林珍珍對三個孩子道。

孩子很懂事地拉著弟弟玩他們的玩具去了，好長時間沒玩他們心愛的玩具了呢。

“還有，以后要按時吃飯，而且你又不是不會做飯，你燒的飯很好吃，我跟孩子都喜歡吃你燒的飯。”

“是嗎？你們沒吃飯吧，我做飯給你們吃啊。”朱雪松滿臉高興地站起來。

看著空蕩蕩的廚房，他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

林珍珍從后面走上來，然后輕輕的擁抱住他。

朱雪松摟著妻子，終于忍住，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冬天的衣服，我幫你放在左邊的柜子里，春夏季的都在右邊的柜子里，換季的衣服要分類放好，不要堆放在一起，這樣來年，你就不好找了。”

林珍珍一邊收拾柜子，一邊嘮嘮叨叨地。

朱雪松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地上爬來滾去的三個孩子，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我說的這些，你聽見沒有？”林珍珍嬌嗔地問道。

“哦，好，我聽著在呢。”朱雪松趕忙道。

林珍珍聞言，露出了笑容。

然后繼續道：“我跟……孩子們的衣服，也用不上了，都……還是新的，丟了也可惜，你拿到外面，捐了吧。”

“哦，好。”朱雪松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

“好什么？”林珍珍瞪大眼睛生氣地道。

朱雪松這才反應過來，然后看著她笑了起來。

“我會一直留著的，你們的東西，我都會一直好好保留著的。”朱雪松平靜地說道。

林珍珍的神色慢慢地緩和下來，轉身繼續收拾衣柜。

“你呀，現在還算年輕，長得也還行吧。也算是富翁要是……要是……有可能，你……你再……再找一個吧。”林珍珍背對著朱雪松道。

“哦……”朱雪松長長的語調，遲遲沒有說出下一句。

林珍珍轉過頭來看向他。

他這才笑著搖了搖頭，“不找了，我這一輩子，能遇見你，還有他們三，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也許老天爺也覺得給我太多了，才把你們從我身邊奪走了吧。”

“我是說真的。”林珍珍道。

“我也不是說假的啊。”

“爹爹。”就在這時，女兒忽然抬起頭來。

“怎么了？”

“哥哥說我是笨蛋，你幫我打他屁股。”朱雨馨氣呼呼地道，她又想起那天的事情。

“我們家雨馨怎么會是笨蛋呢？你很聰明。”朱雪松摸著她的頭道。

“哥哥只是跟你鬧著玩?以后要跟哥哥好好相處哦。”

然后又轉頭對旁邊的朱浩文道：“你已經是個小男子漢了?以后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爹爹。”朱浩文沒有作聲，只是看著他叫了一聲。

“怎么了？”

“其實我好愛你的?我不想死?我還想跟朋友們一起去玩，想去滑雪?長大了還想要駕駛飛舟，滿世界的玩呢。”朱浩文神色失落地道。

“爹爹，是不是我們以后再也見不到你了？”女兒坐在地板上?仰著脖子看著他問道。

滿臉的好奇和天真。

看著她那小臉?朱雪松的心撕裂一般地疼痛。

“不會，爹爹很快就會來找你們的。”朱雪松蹲下身子，撫摸著她的小臉道。

“朱雪松。”林珍珍聞言叫了一聲，神色非常嚴肅。

朱雪松抬頭看去?林珍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答應我，好好地活著。”

“哦，知道了。”朱雪松點了點頭。

“我說，答應我。”林珍珍強調道。

“嗯，我……答應你。”朱雪松再次道。

林珍珍的神色這才稍稍放松下來。

“記住你的話?你要是沒有好好活著，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的。”林珍珍依舊有點不放心。

“夫人?你這話說的真應景。”朱雪松俏皮地道。

可是卻沒有任何人因為他這句俏皮話想笑，包括他自己。

“我聽陽差大人說?善惡有報，所以你要多行善事?積攢功德?來生我們一家就可以再續前緣。”林珍珍轉過身去說道。

“咦？真的嗎？”朱雪松聞言驚喜問道。

“我是聽陽差大人這樣說的。”林珍珍有些心虛地道。

“那我一定要好好活著?多做善事，積攢功德，你們一定要等我啊。”朱雪松開心地道。

一直壓在心頭的陰霾仿佛瞬間散去。

只要能和他們團聚，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真的相信了，詭神都存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很合理嗎？

……

“記得要按時吃飯，少在外面買著吃，別太熬夜。”

“嗯。”

“出差的時候，記得帶胃藥，你胃不好，辛辣的要少吃。”

“好的。”

“我爸媽……如果可以的話，你有空就幫我看看他們。”

“一定會。”

……

女人一直交代著，珠子的光芒也越來越弱。

朱雪松一直靜靜地聽著。

“不要掛念我們，要是遇到合適的，你就再娶一個吧，我是說真的。”等下了最后一個臺階，林珍珍再次說出這句話。

“不用，我這一輩子，有你就夠了，來生我還娶你，你一定要等我啊。”朱雪松笑道。

林珍珍心中卻有點苦澀，之前她只是騙他的，擔心他想不開，現在只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把他們忘記吧。

“走吧，陽差大人一直在外面等著我們呢。”女人攥著珠子說道。

外面一片漆黑，這正是黎明時分天空最黑暗的時候。

林珍珍攥著珠子，帶著孩子，來到坊市的長凳，徐長卿正坐在那里。

“陽差大人。”林珍珍猶豫了一下，把手上的珠子遞還給徐長卿。

“執念已了？”徐長卿接過燈問道。

林珍珍點了點頭，然后看向旁邊有些拘謹的丈夫。

“神靈大人。”朱雪松趕忙道。

“我可不是神靈，我也是人，一個普通人。”徐長卿笑道。

就在這時，一股淡淡的金光泛起。

林珍珍知道自己應該走了，回頭對朱雪松最后交代道：“好好照顧自己。”

然后拉著孩子們向著光芒走去。

朱雪松也知道這是最后的告別，于是大聲道：“你等著我，來生我還娶你。”

朱珍珍聞言笑了，淚珠灑落下來，然后拉著小兒子消失在光芒中。

“爹爹再見。”朱浩文回頭叫了他一聲，然后向他媽媽追了上去。

最后剩下小女兒，她對朱雪松使勁揮了揮手，“爹爹，要記得想我，我也會想你的。”

然后她同樣消失在了一片光芒中。

朱雪松終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抱著頭，無聲地抽泣著。

徐長卿熄滅引魂燈，看向黑色的夜空，有一縷光劃破了黑暗。

徐長卿站起身，正準備離開。

朱雪松忽然抬起頭來問道：“神靈大人，我妻子說，只要我多行善事，來生就可和她再續前緣，這是真的嗎？”

妻子了解他，他同樣了解妻子。

“天亮了呢。”

徐長卿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剛剛只有一縷陽光劃破了黎明前的黑暗，眨眼之間，天空已經微露淡白，天邊的云彩被染成淡淡的紅色。

“神靈大人……”

蹲在地上朱雪松面露祈求，他希望能從徐長卿口中聽到他想聽的答案。

“我餓了。”徐長卿說。

“什么？”朱雪松有些懵。

“請我吃早飯吧。”徐長卿道。

“哦……好。”朱雪松有些呆愣地答應了一聲。

他不知道“神靈大人”為什么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但是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站起身道：“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

“沒什么，人之常情，要是我恐怕比你還要悲傷，另外，我說了，我不是什么神靈。”徐長卿道。

“好的，神靈大人。”

“……”

“三十里街有一家早點特別好吃，就是有點遠。”朱雪松說。

“沒那么講究，也不用去那么遠，就在附近找家店吧，吃完了，我還要趕路呢。”徐長卿道。

于是兩人就在小區門口找了一家早點鋪。

大概才剛開門，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早點鋪夫妻二人忙碌的身影。

“這么早，包子還沒好，稍微等個幾分鐘。”老板娘看到他們也有點驚訝。

“不急，先給我們來兩碗湯吧。”徐長卿看了一眼墻上的價目表。

這是一家包子鋪，除了包子，還有三四種湯類。

徐長卿要了一碗辣糊湯。

徐長卿喝了一口，驅散了清晨微微的涼意，感覺從胸口都有一股暖意。

然后放下碗，對坐在對面，雙眼微紅，直勾勾看著他的朱雪松道：“你想可什么，現在可吧。”

“我妻子說，神靈大人跟她說，善惡有報，只要我多行善事，來生就可和她再續前緣，這是真的嗎？”

“不是。”徐長卿破滅了他的希望。

“果然啊，她每次說謊的時候，都喜歡背對著我，而且總會向右側臉頰……”朱雪松神色黯然地道。

其實他早就看出來妻子在騙他，但是他心中依舊抱有一絲絲的期待。

“你希望是嗎？”徐長卿抬起頭來可。

“當然。”

朱雪松想也不想地點了點頭。

“那這是你的執念嗎？”徐長卿可道。

“什么？”朱雪松有些茫然，不知道徐長卿為什么會這樣可。

“我說，這是你的執念嗎？”徐長卿重復道。

“是的。”

如果可以，他當然希望來生再續前緣。

“那么你的心愿我接了，這一頓早餐算你付給我的報酬，你看可以嗎？”徐長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