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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顯而易見,那張字條如泥牛入海,再無音信。

第一周,我還在熱切地盼望著明澄能夠給我打個電話(這里,不得不提一下,我們警官學院的男生宿舍樓只有一部電話,在一樓門衛大爺的傳達室,大爺一般是通過唱京劇老生般的吼叫來通知的),但沒有任何人給我打電話,我生怕錯過了明澄的電話,便不時地去大爺的值班室轉悠。

我甚至產生了幻覺,午睡時聽到樓下大爺叫我:“浪七,電——話!”我只當是夢境,不曾想大爺又叫了一遍,我匆忙中穿上短褲,直奔樓下。

“浪七么?”我聽出了林晴的聲音,未免有些失望。

“是。”

“聽你口音,有些灰心喪氣啊。”

“沒有。”我竭力否認。

“振作起來,我和明澄聊過了,她的心起了漣漪。這個周四,你還要去肯德基。”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林晴竟然也會說這樣詩意的話。

有關于那個周四(第二個)我去肯德基與明澄見面的情形,我已然不記得了,或是我要刻意忘記,又或是第二次的情形和第一次并無二致,完全沒有必要非得記住不可。

七月初干凈澄朗的星空留存在我的記憶里,微風,幾只螢火蟲在楊柳依依間穿梭,它們倒映在湖面的光亮和滿天的星光在微風吹起的漣漪中碎成點點,知了的夢囈,青蛙的鼓噪無疑烘托了這個夏夜的靜。

東湖外湖邊,不時有游客經過我們的身邊,剛好可以沖淡我和明澄在不言不語中形成的滯重氣氛。

緘默是可恥的,矜持也毫不光榮,如果再不說些什么,只怕是過了前面那個“回心亭”便會回轉,自此,明澄便不會踏入我世界半步。

“上回說過的弗洛伊德,你還記得嗎?”我秉承了警官學院學生的一貫風格——就是故弄玄虛,也要善始善終。

眼睛里映著湖對岸的燈火,明澄回眸,“你不說,我都忘了,我也查了一下,弗洛伊德寫過《夢的解析》。”

想壓抑自己的歡喜是很困難的,我的嘴角竟然如盛開的睡蓮,我歡喜的不是她答對了什么,而是她竟然查詢過我說過的話題。“弗洛伊德是為數不多的結過婚的哲學家。”警官學院學生視角一向奇特。

“噢。”明澄似乎對這樣的話題并不感興趣,“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素來,在江南理工學院學生眼中警官學院的學生基本上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那一類型的,我想我在明澄眼中的形象大致也是一樣,求我幫忙,定然不會是智力方面的問題,也不會是財務方面的問題,只會是體力活,“什么忙?”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明澄欲言又止。

“我愿意。”

“可是……”明澄面呈難色,“這樣也許對你不公平……”

“不要緊。”其實,我想說的是,“命運已然對我不公平了,能夠站在你的面前,讓你解讀我藏在心中的三個字符,已是幸運。”

7月3日,星期六,江州市東湖區,氣溫:23—32℃。

今天是我跟蹤周甲的第一天,所以,歐陽也過來幫忙一下。

我們在周甲居住的小區附近吃了早飯,便貓在車里,緊盯著小區的大門,周甲是認識我們的,所以我們都做了些偽裝,我戴了假發,看起來像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文藝青年,歐陽化了妝,本來白皙的他涂了一層薄薄的黑脂,這樣他更像是一個建筑工人。

半晌不見動靜,我有些著急。

“歐陽,小區會不會有其他的門?”

“沒有,僅此一個。”

“我們能不能上點技偵的手段,比如偵聽?”

“不行,我問過梁隊了,梁隊也請示了局長,局長否決了。”

“唉……”

“七哥,別嘆氣,梁隊說了,我們這次跟蹤為期3個月,跟丟了沒有關系,只要我們不暴露就好。梁隊說了,這案子可能會朝嘉華集團那邊引。”

我吃了一驚,心想:莫非梁超的推理也這么有著非凡的想像力、縝密細致了么?其實,我也不相信周甲會做這么大的案件,如果這案子真是他做的,他一定是受到的威脅或是利誘。一個孕婦會與誰結仇呢?要么是明澄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要么是遭到如林晴這樣的女人的嫉妒。但是林晴會因為嫉妒殺人么?如果明澄是林晴殺的,那么,周甲在案中起什么樣的作用呢?嘉魚又為什么對明澄的死態度曖昧呢?看似是傷悲,又看不出多少真悲戚,他在表演給誰看呢?無疑是表演給我們看,他難道只是想告訴我們這個案子與他無關么,或是為了掩蓋真相又或是為了保護什么人呢?

若是早知今日,我一定放下這一輩子的矜持和積攢起這一生的厚顏,把明澄留下來,但問題的關鍵是,我愈是這樣做,便愈會招明澄的厭煩,她便會覺得離開我是她今生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唉,人生便是在這樣的否定之否定中循環往復,人生不過是一場虛無。

青椒炒雞蛋的香氣飄過時,歐陽看了一下手表,10:30分,“七哥,我要走了,你盯緊點,周甲一般11:30分會到那家餐館吃飯。”

“嗯。”我應了一聲,隨手翻了翻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川端康成筆下的舞女和我想像中的舞女還是有些區別的,她應當說一口好聽的四川話,話中要帶著被秦嶺擋住的潮濕和嘉陵江也帶不走的溫柔,約莫二八芳齡,淡淡的粉恰好可以彌補因稚嫩而造成女人味上的缺乏,全棉的寬松襯衣可以掩去纖弱身材的弊端給人以豐腴滑膩的想像力,她的唇必須是朱砂梅的色調,那流溢的紅必須是多情的詩人《點絳唇》的最后一筆。

思緒萬千之際,一身休閑打扮的周甲出現在那家餐館,和他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個年青的女子,他們一同進入那家餐館。

在半個小時進入那家餐館的客人不下10人,我正尋思找不到周甲時,他竟然在二樓的窗戶探出頭來,我用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那個和周甲一起吃飯的女子是誰?能和他在這樣的餐館吃飯的女子,應當是很熟悉的人,從年齡上來看,應當不是他失散的姐姐,倒像是他的情人,他們在交談些什么,我全然無從知曉。

忽然間,我對這樣的跟蹤調查感覺到寡淡無味,還不如到芳姨家喝喝酒有意思。

周甲和那女子吃完飯出來時,在餐館的大門口有片刻的交流,我趕忙拍了幾張照片,那女子手上提了一個袋子,她把袋子向周甲手里推,周甲又向她手里推,這樣推來推去,直到周甲用力按住她的手才止歇。

周甲叫了一輛出租車,他把那女子送上車,女子搖下車窗,他們低語幾句,周甲目送出租車在盛開著木槿花的街道盡頭轉彎不見,才興意闌珊往回走。

若是跟蹤那女子,便失去主題(事后證明,那女子和本案并無關聯),若是跟蹤周甲,估計他今天是不會出來了。偵查日志我已經寫好了,今天可以收工了。

我還餓著肚子,決定到芳姨家吃點東西。

七里香別墅從Hawaii引進的黃色木槿花試驗成功,那些在微風中搖曳的黃色花朵在7月天里倒有著水天一色的感覺,七里香總是在引進植物新品種的道路上走在江州城的前列。

到了三樓,我掏出鑰匙,剛想開門,轉念一想,把鑰匙放回去,摁響了門鈴。

“你有鑰匙,自己開呀。”是芳姨從午后小睡中醒來的閑適和歡愉的聲音,“這些天你都哪里去了,都聽不到你的聲音。”說罷,芳姨從輪椅上搖晃著站起身,要給我倒杯水,我慌忙扶住她,一種年青女子從慵懶的夢中醒來時的體香裹挾暮春雨后橘子花香氣中朝我襲來,我屏住呼吸,扶著她有些纖瘦的腰肢。

“芳姨,你都能走了?”

“誰說我不能走的?”她嬌嗔著轉過頭來,7月午后的一道陽光從陽臺上穿過客廳落在她的云鬢上,她宛若從浮世繪上走下來的美人。

“那么,那么你在英格蘭Annie公主住過的古堡的陽臺上摔下來也便是杜撰的了?”

“你這么相信我?”她哈哈一笑,她潔白細密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耀著玉的光澤,“騙你的,我只是被撞傷了,養一陣子便好了,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想和你一起去東湖采蓮,所以,下周你陪我去上海看病。”

“芳姨。”我這才發現她穿著一件印著梅花飄雪和杭州西湖字樣的絲綢衣裳,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衣裳,她一把捉住我的手,“芳姨,我現在是警察,不是隨隨便便說請假就請假的。”

“安邦所長我也認識,我幫你請吧。”

“還是我自己請吧。”

“你還沒有吃飯的吧,我叫吳姐給你熱好,你的菜我都留著呢,我們下樓去吃吧。”

上海不過是這樣,外灘游客的摩肩接踵,南京東路行人的熙來攘往,十里洋場的吳儂軟語。老實說,若不是芳姨強行要求,我斷斷是不會到上海的。

也沒有閑著,在上海那么幾日。

芳姨住在醫院的單間,白天我給她讀詩,從唐詩七百首讀到普希金、濟慈、朱湘、徐志摩的詩。我讀詩的時候,她安然地閉上眼,素凈的手交叉疊在胸前。

“葬我在荷花池內,耳邊有水蚓拖聲,在綠荷葉的燈上,螢火蟲時暗時明。”我也讀得像個行吟詩人。這時,明黃色的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落在床前,成了橙黃色,宛如冬日。

今日的陽光,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冬日。

也許是在我讀初二的時候,我生病了,很重的感冒,下不了地,躺在床上,家里沒有人,我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

浪六不在家,他一心想在仕途上進步,便去BJ參加“中小學校長素質教育培訓班”。

那日不湊巧,副市長不在家,肩膀不舒服、楚楚可憐的副市長夫人接待了他,有著祖傳獸醫絕學的浪六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報恩機會,他便順勢在夫人的肩膀上搓揉起來。

作為為數不多、我并不反感的浪六的眾多情人之一(那時,我將和浪六有過接觸的女人都視為他的情人),芳姨就是我在生病的那個冬日把我接到江南春集團的前身——太平橋街道江南春制衣廠。在制衣廠宿舍,芳姨在給我做面條,望著她忙碌的身影,我的淚在不知不覺中落了下來。

那年春天,我的母親家琳在浪六無數次用語言、用行動明確無誤表達要拋棄她之后萌生了自強不息的念頭,作為自強不息計劃的一部分,到山上挖春筍用來售賣就顯得尤為重要。我也陪她去山上挖過春筍,但她總是要我不要去,在家好好學習。那個多霧的早晨,母親背著一筐春筍在公路上被一輛汽車撞飛,她和她的自強計劃遺失在天國。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撞死母親的是嘉華集團股份的創始人嘉華。

“還是朱湘的詩好。”芳姨嘆了口氣,“可惜英年早逝,那么敏感,那么孤傲,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只應活在天上。”她掙扎著要坐起,我忙扶住,“這樣至真至純的人,現在已經沒有了。你把朱湘的那首詩的最后一段讀給我聽,你剛才是不是讀到‘魯迅曾稱朱湘是中國的濟慈’?”

“是的,魯迅說過。”

“濟慈是哪個國家的?”

“應當是英國的吧,魯迅贊美過的人,應該是真好,因為他基本不夸贊人。”

“只是我英語不好,怕是看不懂濟慈的詩,等我病好了,小七,你陪我去劍橋大學讀書吧,你的學費我幫你交了。”

“我不去,我是一名警察,警察的使命不是讀懂濟慈的詩,更不是混張劍橋的文憑。”我回頭看了一眼芳姨,發現她正看窗外七月的陽光和云彩追逐間時隱時現的一場大雨,“朱湘的詩的最后一段還要聽么?”

“要聽。”

“不然,就燒我成灰,投入泛濫的春江,與落花一同漂去,無人知道的地方。”

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芳姨陷入到對這首詩的遐想中去。這時,我的電話響了,我一看是歐陽的。

“七哥,你在哪里呢?”

“我在外地。”

“怪不得我到所里找不到你,安邦所長也不告訴我你去了哪里。”

“具體有什么事情嗎?”

“七哥,你明天能回來嗎?梁隊說要召開個案情分析會。”

“案情分析會?不就是我們三個人嗎,在電話中說一下不就可以了嗎?”

“不是,七哥,周甲的這個案子發生了新的情況。”

“新情況?”

“對,我們調查到周甲昨天去了九里香別墅,他和嘉華傳媒股份的董事長靜雅有了接觸,這和梁隊的推理‘案子最終會引向嘉華集團’是一致的。”

“梁隊的推理完全正確啊,按照他的推理向下走便是,不用這么著急吧。”

“很著急,梁隊說今晚就派車把你接回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芳姨,她的目光和我的在空中交匯后便垂了下來,這是默許的表情,“我明天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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