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悅耳的銅鈴聲伴著往來疾馳的馬蹄聲不斷傳入營帳之內，更襯得帳內一片安靜祥和。

唯有元昭咬緊牙關，緊繃的眉眼和鼻尖微微顫抖著，一面忍著痛，一面仰頭凝視著爾朱榮的表情。

“刺啦”

隨著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元昭終是忍不住喊出了聲，腚上的一片模糊展露在所有人面前，沒有羞恥感，也沒有憐憫的目光，帳內眾人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這一點點痛都忍不住，你還想加入軍中？當真以為會些武藝就能在軍中立足？”，說話的是爾朱榮，平淡的聲線中又似乎有著一絲失望，點頭的是所有將領，眼神中帶有一絲輕視。

“草民可以做伙夫，讓軍士們食用帶血的鹽豈不是更補？”，冷笑著說話的是元昭，說罷，在傷口抹了一手血送入空中，隨即向著爾朱兆靴上猛吐一口，“呸！咸齁了”，后者雖迅速躲過，面上終是染上了怒意。

聞言，爾朱榮連續不斷地輕敲著桌案，其余眾人有想明白的，沉靜冷漠的面容終于微變，沒想明白的還在笑元昭癡傻。

唯有年歲最小的爾朱菩提，忍不住起身跑到元昭身側，舉起撕下來的袍布看了看，又聞了聞，這才抬眼瞟向爾朱兆，而后趕忙又將視線轉回元昭身上，怔了數息后，這才跑回自己的座位。

見自己的嫡子跑來跑去，卻一句話不說，爾朱榮沉聲道：“說話”

爾朱菩提抿了抿嘴，又向著爾朱兆瞥了一眼，剛張開嘴，又趕緊咽了咽口水。

“說話！”，帶著怒意的言語重復傳出，爾朱菩提怕得立刻俯身在地，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回.....回稟阿耶”

“稱大將軍！”

“是......是......回稟大將軍，那廝似是平日里口味重鹽，殘衣又腥又咸，還有些似乎結成了鹽晶”

這下所有人看向元昭的眼神都變了，鹽是好東西，誰都需要它，唯獨受傷的地方。

“看著本王作甚？還要本王教你怎么醫治傷口？”，在爾朱榮的斥責聲中，軍醫終于開始繼續為元昭醫治，卻又聽到爾朱榮又補了一句，“回去將杖傷的醫治和用藥方法抄寫一份，省得下次還需臨時思考”

“諾！”

正當所有人都將焦點放在元昭.....的腚上時，只有伏在地上的元昭看到了爾朱菩提眼中得意的眼神，于是在心中不由得“呸”了一聲，后者仿佛有感應一樣，也將目光轉向他，先是愣了一息，而后忽然笑開了顏。

元昭忽覺一陣寒意襲來，回頭望去，原是軍醫給他涂上了藥膏，再轉首瞧向爾朱菩提，對方已經重新起身端坐，面容上還帶著一絲膽怯，似乎剛才的模樣全是元昭看錯了。

這時元昭才仔細打量起爾朱菩提的面容，應該有十歲以上，兩側的頭發束成兩個包子，前額還留有一些如同小山模樣，整體五官與其父頗為相似，只是大大的杏眼看著有點憨，而且似是沐浴了過多陽光，白皙的頸部與臉部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將元昭的思緒打亂的還是爾朱榮的聲音，“除了能做伙夫，你在軍中還能做什么？”

元昭一聽爾朱榮問出此話，忽然感覺熱血直往心中奔騰，迫得他必須不吐不快，只聽他慨然道：“草民若為先鋒，攻城當作先登，野戰敢去陷陣，草民若為殿后......”

“哈哈哈哈哈”，元昭說得豪情滿滿，卻不料還未說完，就引得滿堂哄笑，尤以爾朱榮笑的聲音最大。

元昭雖不明所以，而且向來厚臉，但也不禁羞紅了臉，張嘴想要爭辯兩句，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且不說你有無此等本事，本王就問問你，誰陪你登城？誰陪你陷陣？你怕不是在酒肆聽故事聽多了”

聽聞此言，元昭忽然覺得爾朱榮說得在理，戰場之上左右之人都是性命相托的事情，開口就是先登、陷陣，確實過于隨意，但是想到趙純、王宣、堯奮、薛興敬等人，頓覺自己也是值得被戰友們托付性命的。

“各位將軍可以嘲笑草民的無知，卻不能否定草民的熱血，現在草民的命是大將軍的，但上了戰場，我的命既是我的，更是我的戰友們的！”

瞧著元昭羞愧的模樣，聽著他辯駁的話語，目光轉向他身上的傷口，眾人的笑聲漸止。

“呵，與你做口舌之爭，倒是本王落了下乘，爾朱兆，賀拔岳，解開你們的衣袍！”，爾朱榮大喝一聲的同時，瞬間站起，將衣襟敞開，另外兩人也不甘落后。

元昭抬頭望去，瞬間怔住，只見他們的身上的傷痕無一處相似，有長有短，有深有淺，有新有舊，甚至在心口附近也有舊傷痕跡，唯獨數量比自己多得多。

“無需與你爭辯，這就是最好的辯詞，除了七處之外，全是戰場上獲得，你還有何話可說”，爾朱榮的言語充斥著傲慢，但男人之間總有那幾樣事情可以支撐起自己的驕傲。

元昭的沉默，取悅了在場的眾將，眼中無不透著自豪，靜靜地等待著元昭的下一次開口。

“請大將軍，請眾位將軍給元昭一個機會！”，只見元昭恭敬地說完這句話后，又想要站起來，結果被軍醫一拳又捶回地上，而后腚上猛地傳來劇痛，讓他再也不敢起身。

帳內眾人全都目睹了此情此景，不由得一同露出扭曲的表情，至少在此刻，元昭是加入了他們之中。

“軍中可不養閑人，你有什么本事讓眾位將軍用你？”

“回稟大將軍，草民對自己的武藝有八分信心，更有十分忠心，若等草民的傷好透而護在眾位將軍身前，無人可在草民斷氣之前越過草民，更無人可在單打獨斗之下傷到眾位”

“本王沒時間陪你玩，今日你在帳中所有人之中任選一人，若能在他手中接過十招，本王就給你一個機會，可有膽量嘗試？”，爾朱榮不耐的聲音快速傳出，接著他的眼光掃過所有屬下，見他們全部望向帳中央的元昭，眼中俱都充滿期待，唯有劉靈助此時也望向他，眼中帶笑，嘴角卻無奈地下垂著。

“我選他！”，元昭的聲音淡淡的，卻如一陣烈風吹過帳中所有人，讓大多數人的目光瞬間轉移到風的終點，唯有居于帳末的高歡神情驟然凝重，只見他瞇起眼，絲毫不眨眼地凝視著元昭。

元昭同時也感到身后傳來寒芒，回首間正好對上了高歡的眼睛，瞬間兩人的目光同時轉開，望向了此時帳中的焦點所在，爾朱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