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帕布羅所謂的“打點關(guān)系”的方式，比安卡并沒有興趣深究。眾人行走在深夜的山林中，四周是高聳入云的樹木，濃密的枝葉遮蔽了月光，只有點點星光透過縫隙灑落。歷經(jīng)一番艱難跋涉，他們終于離開了這片陰森的山區(qū)。越過邊境線后，世界并沒有什么不同，依舊是崎嶇的山路和漫天繁星，山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

“沿著這條路走，很快就能找到村鎮(zhèn)，我已經(jīng)把你們送過了邊境，按約定，請小姐支付尾款吧。”

眾人穿過最后一片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一條簡陋公路橫亙在眾人眼前，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道路兩旁，高聳的樹木逐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零星的野花。遠處，連綿的山巒已經(jīng)消失不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廣闊的平原，在夜色籠罩下顯得格外靜謐。帕布羅指著公路一頭，向一行人示意道。

比安卡從包里掏出沉甸甸的錢袋，帕布羅接過后掂了掂，沒有打開清點，而是直接掛在了腰上。

“喲，你不檢查檢查，就不怕我少給嗎？”

“哈哈，我帕布羅別的本事沒有，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小姐出手大方，自然不會是那種人。”帕布羅拍拍腰間的錢袋，爽朗地說，“下次小姐來安道爾，我請小姐嘗嘗咱們安道爾的特色羊肉，那味道，嘖嘖……”

“好啊，”比安卡突然靈光一閃，“帕布羅，我這里有個好差事，你要有興趣，就留個地址給我。”

“喲，還有驚喜！”帕布羅咧嘴一笑，“行啊，我家就在安道爾城，和那家酒館一條街。”

這人熟悉邊境環(huán)境，又有自己的關(guān)系網(wǎng)，長期游走在西法安三國間，如果能收為己用……

“這個你拿著！”比安卡稍加思索，把自己的配槍遞了過去。“算個信物，到時候我還來找你。”

“這是啥呀？”帕布羅好奇的接過沖鋒槍。

“防身的，你不是牧羊人嗎？有了這玩意，不管在山上遇到狼群還是熊，根本不帶怕的！里面有60發(fā)子彈，省著點用！”

“哦，上帝啊！”帕布羅臉色驟變，慌忙將槍推回比安卡手里，“這是槍！小姐你究竟是……”

“我？我是一個生意人，專做小本買賣，童叟無欺。”比安卡眨了眨眼，將槍重新塞回帕布羅手里。

告別帕布羅后，麗塔快步跟上比安卡，有些不解地問道：“小姐，你這么做是什么用意？”

“麗塔，我們不是要在安道爾造發(fā)電廠嗎？建設(shè)工廠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們也不可能留在安道爾當工地督工，就得找個人替我們辦事。”

“可是小姐，你為什么要把配槍給他啊？這把槍好珍貴的！而且，小姐不怕把他嚇跑嗎？”

“法國不比西班牙，持槍會引起麻煩。反正這槍早晚要處理掉，還不如順水人情送給他。至于怕？你覺得一個當蛇頭的走私犯，會是遵紀守法、膽小怕事的人？他要是真怕了，不與我們合作，那我也不過用一把槍，試探出一個不能合作的人。”

見麗塔表情呆萌，比安卡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著解釋道：“我們造發(fā)電廠，不是為了給安道爾人民做好事送溫暖，也不是為了賺錢。建一家工廠，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和物資的跨境流動，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借機把我們的槍械，混在建廠用的鋼筋水泥、機械設(shè)備中，從法國帶進安道爾，然后在轉(zhuǎn)賣到西班牙。”

“小姐，你們在聊什么呀？”見兩人親昵地竊竊私語，孫茹好奇地湊了上來。

聽比安卡用中文一解釋，孫茹恍然大悟，拍手稱贊道：“小姐這是瞞天過海啊！怪不得這么貴的花機關(guān)，也舍得送給那個牧羊人。”

“花機關(guān)？小孫茹還認識槍呢？”比安卡略帶驚訝地問道。

“嘿嘿，“孫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哥哥是法租界的巡捕，他可喜歡槍了。”

“不錯不錯，等下我們到了鎮(zhèn)上，你發(fā)一條電報給家人報平安吧！”

閑聊間，眾人繞過一個山坡，小鎮(zhèn)的燈火出現(xiàn)在眼前。

黑暗的夜色中，幾盞燈光猶如鑲嵌在山谷中的寶石，隱約映照出城鎮(zhèn)房屋的天際線。房屋的剪影層層疊疊，在夜幕中勾勒出一幅寧靜祥和的畫面。遠處，教堂的尖頂高聳入云，仿佛在守護著這座邊境小鎮(zhèn)的安寧。

遠處，比利牛斯山脈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山頂?shù)姆e雪反射著微弱的星光。法國邊境小鎮(zhèn)的夜，靜謐祥和，與西班牙的戰(zhàn)火紛飛仿佛是兩個世界。

……

法國邊境小鎮(zhèn)的清晨，比想象中更加寒冷。或許是清晨是露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濕漉漉的泥土味，街邊的煤氣燈也因為潮濕的空氣而顯得有些昏暗。

“小姐，天亮了，我們?nèi)枂柭灭^老板電報局在哪里吧？”

有些興奮的孫茹早早醒來，輕輕的搖醒了比安卡。

“外面太冷了，先看看今天早飯能吃些什么。法國人才不會那么早上班呢，等我們吃完早飯，太陽出來了，再動身也不遲。”關(guān)上窗戶，穿著睡衣的比安卡毫無形象的躺回床上，裹緊被子，蛄蛹著和孫茹撒嬌：“我再睡一會兒，你去看看有什么早飯，錢在我包里面，買完記得端上來。”

“行。”看著蛆一般扭來扭去的賴床比安卡，孫茹哭笑不得地答應(yīng)下來。

“人家不會法語，現(xiàn)在開始，買單問路什么的，全靠小孫同志了。”被窩里傳來比安卡哼唧唧的撒嬌聲，“不許丟下我跑路哦！”

早餐很簡單，土豆生菜沙拉、黃油、粗麥面包、水煮蛋，番茄炒飯，再加幾片齁咸的法式香腸。

（飯縮力滿滿的白人餐，一看就沒胃口。來自洛斯皮塔萊－普雷朗多爾）

用過簡單的早餐后，比安卡帶著孫茹走出旅館。隨著太陽緩緩升起，清晨的陽光灑在石板路上，露水和霧氣漸漸散去，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街邊的店鋪陸續(xù)開始營業(yè)，店主們將貨物擺放在門外，空氣中彌漫著新鮮出爐的面包和濃郁的咖啡香氣。

二人沿著狹窄的街道漫步，兩旁是古老的石砌房屋，墻面斑駁，透著歲月的痕跡。比安卡和孫茹一路詢問，終于找到了鎮(zhèn)上的電報局。

（法國小鎮(zhèn)洛斯皮塔萊－普雷朗多爾，位于法國和安道爾的邊境附近）

說是電報局，其實就是一家雜貨鋪兼營的。店鋪的櫥窗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商品，從日常生活用品到五金工具，應(yīng)有盡有。櫥窗的玻璃有些模糊，上面貼著幾張褪色的廣告畫。雜貨鋪的門虛掩著，門上掛著一個木牌，用法語寫著“電報”的字樣。

兩人走進店鋪，一股混合著煙草、咖啡和舊家具的氣味撲鼻而來。店鋪的內(nèi)部有些昏暗，貨架上堆滿了各種商品，顯得有些雜亂。在靠近窗戶的位置，擺放著一臺老舊的電報機，散發(fā)著古舊的氣息。

操作電報的是一名頭發(fā)灰白斑駁的老人，正戴著一副老花鏡，仔細地閱讀著電報紙。孫茹主動上前，用熟練的法語和他交流道。她將要發(fā)送的內(nèi)容寫在幾張紙上，遞給電報員。不一會兒，便傳來“滴滴滴”的電報運行聲。

“小姐，“孫茹臉上帶著幾分局促，小心翼翼地說道，”電報員說發(fā)往上海的電報要中轉(zhuǎn)好多次，會很貴的。”她微微低下頭，語氣中充滿了歉意，“讓你破費了。”

“沒事，出門在外，和家人報個平安。”

就在這時，原本規(guī)律的“滴滴”聲戛然而止，老人停下了手中動作，渾濁的雙眼緊緊盯著比安卡，質(zhì)問聲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怎么了？”比安卡察覺到老人語氣不對，疑惑地看向?qū)O茹。

“小姐，發(fā)報員問你是不是德國人？他說他不替德國人發(fā)報。”

孫茹的臉色有些懵。沒想到原本坐著的老人突然站起身，用生硬的德語發(fā)問：“你，德國人嗎是？這電報，德語的，我認得！”

這說的都啥啊？聽著對方全是語法錯誤的德語，比安卡解釋道：“孫茹，你告訴他除了德國人，奧地利人也說德語，我這封電報是發(fā)往奧地利薩爾茨堡的。”

孫茹將比安卡的話翻譯給老人聽，老人的面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他指著自己下身，用一種悲傷而又憤恨的語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什么。兩人隨著老人手勢看去，赫然發(fā)現(xiàn)對方只有一條腿，空蕩蕩的褲管隨著身體的晃動輕輕搖擺著。

“小姐，老先生退伍前是軍隊里的通訊兵，腿是被德國人的炮彈炸斷的，他平生最恨德國人。所以不小心誤會小姐了，他向您表示道歉。”翻譯完對方的話，孫茹有些好奇，“小姐，話說你是奧地利人嗎？”

“不是，我是捷克人。”比安卡小聲補充道，“奧地利人也好、捷克人也好，過幾年都變德國人。”

“我還沒去過捷克呢，小姐，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你的家人呀？”

“等這陣子忙完吧，去遠東前我肯定會回家一趟。不過我家里也沒人，除了父親、管家先生，也就麗塔了。”

“那小姐的母親……”

“母親……她很早就走了。”

孫茹內(nèi)心一痛，前夜比安卡在夢中摟住自己，凄聲呼喊“媽媽”的樣子歷歷在目。（26章，暫時還沒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