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員在哪里？”

沒有一句廢話，比安卡掀開車廂厚重的帆布門簾，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撲面而來，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讓人作嘔。

來時運輸沖鋒槍的卡車，成為了臨時安置傷員的病房。車廂內，傷兵們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白色的繃帶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撿到比安卡到來，眾傷員紛紛讓出一條道。

“雅克，傷員情況怎么樣？”比安卡強忍著不適，詢問著身旁的雅克。

“不太樂觀，幽蘭黛爾小姐。”雅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指著車廂角落里一個用白床單蓋著的人影，“發現他的弟兄，第一時間給他做了搶救，現在出血已經止住了，但情況……”

“西里斯醫生還要多久到？”比安卡環顧四周，尋找一切可用的醫療資源。

“應該快了吧？我們出發的時候，西里斯醫生在給索菲婭動手術，按道理現在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比安卡快步走到多明戈斯身旁，一把掀開白床單。多明戈斯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呼吸微弱，腹部一個被鮮血浸透的繃帶觸目驚心。

“西里斯醫生還沒到，”比安卡眉頭緊鎖，轉頭問雅克商隊的隨行醫生，“你也是醫生，你能做外科手術嗎？”

“雷諾他不懂西班牙語，小姐。不過我可以替他回答。“

雅克接過話茬，”很遺憾，雷諾只是兼職的隊醫，不會開腹手術這樣的高難度手術。那種專業醫生，我們商隊聘請不起。”

比安卡將手指搭上多明戈斯手腕橈動脈，即使用力下壓，也感受不到脈搏。再一探鼻息，也沒反應。比安卡用舌頭潤濕指尖，勉強在他的鼻子下探出微弱的呼氣。

“我的上帝啊！”比安卡轉頭問阿爾貝托，“傷員情況很危急，現在急需輸血，你知道他的血型嗎？”

“血型？血型是啥東西？”阿爾貝托一臉迷茫，眼里流露出沒被知識污染過的純真。

“艸！”

“小姐，用我的！我是O型血！”雅克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

“輸血？可是經理，你的身體……”一名傷員掙扎著想阻攔，就被雅克凌厲的眼神制止了。

“就現在，準備輸血器材！”

隨行醫生不敢再耽擱，慌忙從醫療包里拿出輸血工具。

比安卡解開多明戈斯腹部的繃帶，子彈造成的傷口猙獰可怖。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兩天前，同樣是戰場上，她失去了一同營救特蕾西婭的戰友。如今，她不想再經歷一次同樣的事情。

隨著不銹鋼針頭的插入，血液從雅克血管中流出，經過淺黃色的乳膠管道，輸進了多明戈斯的身體。

“小姐，有什么我能幫得上的嗎？連雅克這個小白臉都能給受傷的弟兄獻血，我這個當老大的只能在一邊干著急。”阿爾貝托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對自己的袖手旁觀深深羞愧。

“你？”比安卡一臉鄙夷，“你連血型是啥都不知道，還能……對了，你去找點糖，多泡一些糖水，等下給雅克喝了。”

“好好好。”阿爾貝托急匆匆的離開車廂。

“小姐，你這是何必，救治一個這樣的重傷員，成功率不到一成，還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和藥物資源，這些資源可以救助更多輕傷員。”

比安卡正在醫療包中挑揀工具，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會西班牙語？”比安卡轉過頭，發現是拉波爾商會的醫生雷諾。

“一點點，我來西班牙幾個月了，學了一點點。這樣的病人，不是我們能救的。”

“這個半大男孩，是沖進院子那批人里，唯一活下來的。為了阿爾貝托先生，我必須全力救治。而且，專業醫生也在趕來的路上，他一定能活下來的！你看，輸血后他沒出現溶血反應，最要命的一關已經過去了。雅克先生，你身體還怎么樣？”

“我還行，”雅克的臉色稍顯蒼白。“不用管我，還是救人重要。”

“雷諾醫生，外面還有許多輕傷員，要不你先去忙？”

支走雷諾后，車廂里稍微有了些空間，比安卡換上橡膠手套，掰開多明戈斯的嘴，生疏地插入插管，將呼吸管另一頭擰到手壓氣泵上。

“好了，麻煩你來壓這玩意兒，間隔為五、六秒壓一次。”比安卡在車上的傷員里挑了一名傷勢較輕的，命令他來維持人工呼吸。

“小姐！小姐！醫生來啦！”

隨著麗塔的呼喊聲，西里斯醫生爬上車廂，“聽說有重傷員？”

“是的，西里斯醫生。傷員腹部中彈，嚴重失血，子彈停留腹腔內，已喪失意識，我剛才摸不到他的脈搏，呼吸也很微弱。你來之前，我給他進行了輸血和氣管插管，進行輔助呼吸。”

“簡直就是胡鬧！”西里斯醫生大怒，“你不是醫生，怎么能擅自亂動病人！萬一耽誤了傷勢……”

隨著西里斯再次檢查多明戈斯生理體征，他的臉色逐漸放緩，“幽蘭黛爾，我要向你道歉。你做的急救措施，雖然過程不規范，但是的確起效了。”

比安卡剪下多明戈斯傷口周圍的衣物，同時用酒精棉球擦拭，一邊軟化凝固的血痂，一邊掀開黏連的衣物，直到猙獰的彈孔徹底暴露在眾人眼中。

“西里斯醫生，周邊皮膚已經消毒完了，剩下的手術我恐怕幫不上忙。”

“等一等，你正好懂醫學，留下來幫我完成手術。你看，輸血前需要做交叉配血實驗，獻血者也要保證身體健康，這名獻血的女士體質虛弱，按道理應該另外選人才對。還有這氣管插管，你一看就插管角度不對，雖然硬插讓你插進去了，但是對病人會厭造成了擦傷。實在插管有困難，可以打一點肌松藥嘛……”

西里斯像個耐心的教師，一邊給多明戈斯注射藥物，一邊耐心地給比安卡做講解。

“老師，你這會兒注射的是什么？”

“鹽酸腎上腺素，你去把插獻血者身上的針頭拔了，她身體弱，吃不消大量獻血的，把針頭插進我帶來的O型全血血袋，然后把血袋掛車頂棚上。”

注射完腎上腺素，西里斯又從藥盒中拿出筒箭毒堿，隨著藥水緩緩推入體內，昏迷中的多明戈斯身體變得松弛。

“你看，打完肌松藥后病人肌肉放松，這時再插管難度會有所降低。”

注射完肌松藥后，西里斯又給多明戈斯注射了mafei以緩解疼痛，隨后注射了硫噴妥鈉進行全身麻醉。

“看好了，接下來我要下刀了。”

“老師，你不用講那么詳細，我又不當醫生。”見西里斯諄諄善誘的樣子，比安卡哭笑不得。

“學著唄，多聽一點對你又沒壞處！”

接下來，手術進入了最關鍵的階段。西里斯醫生手持鋒利的手術刀，在已經消毒的腹部皮膚上劃下一道精準的切口。隨著皮膚和肌肉層的分離，腹腔內的景象逐漸顯露出來。

一股混雜著血腥和腸內容物的氣味立刻彌漫在空氣中，讓本就渾濁的空氣更加惡劣。多明戈斯的腹腔內，小腸道因子彈的穿透而破裂，暗紅色的血液與小腸內容物，在腹腔內流淌。

西里斯醫生眉頭緊鎖，對傷情的評估有重了幾分。

“紗布、生理鹽水、鉗夾。”

比安卡隨著他的指令，將對應的東西一項項遞給西里斯。

只見西里斯干脆利落地完成切口的止血，用吸引器清除腹腔內的積血和腸內容物。為了方便后續操作西里斯將受損泄漏的小腸拉至腹腔外，用濕潤的紗布隔絕腸管，避免腹腔內其它組織收到污染。

“……”看著粉白色的小腸和黃色的系膜，被西里斯一段一段提拉、對著光檢查，比安卡發誓再也不吃九轉大腸了。

在確定了受損腸道的范圍后，西里斯醫生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接下來要進行的腸道切除術是整個手術中最復雜、最精細的部分。

“剪刀、血管鉗、縫合線、腸鉗……”

西里斯先分離腸系膜，在下刀同時精確地避開了血管。之后用血管鉗夾住切除部分的血管上端，用縫合線進行結扎，穿針引線間，高超的技術看得比安卡贊嘆不已。

之后，他用腸鉗夾住受損小腸兩端，再用直血管鉗斜夾腸道，手術刀沿著血管鉗切下，精確地分離下受損嚴重的腸道部分，切除下來的腸道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暗紅色，與周圍健康的粉紅色腸道形成鮮明的對比。

“注意哈，這里斜著下刀是為了延長切口，方便縫合下針。切除時要一次切開，不能像鋸子一樣來回鋸，不然切緣不齊影響縫合……”

“您說啥就是啥吧……”

隨著受損腸道的切除，比安卡明顯感覺傷員腹腔內的空間變得寬敞了一些。西里斯醫生再次用生理鹽水仔細沖洗了腹腔，將所有的污染物都被清除干凈。然后，他再次給小腸兩端切口消毒，開始進行腸道的縫合手術。

他先在腸下系膜處下針，以將兩端小腸固定到一起。在隨后縫合的過程中，他不斷地調整腸道的位置和角度，以確保縫合口能夠完全對齊并且保持通暢。比安卡在一旁大氣不敢出，這個過程需要極高的耐心和精確度，哪怕任何一點小小的偏差，都可能導致術后腸道功能恢復不良或者出現瘺管等并發癥。

“下針的時候，注意每一針都要縫合到腸管粘膜下層。要講的大概就那么多，都記住了嗎？”

腸道吻合完成后，西里斯醫生明顯送了口氣，開始繼續考教比安卡。

再次檢查了腹腔內的情況，確保沒有任何出血點或者遺漏的污染物后，他開始逐層縫合手術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