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標結束后，比安卡回房間，毫無形象地撲到床上，連外套都沒脫，蒙頭就睡。

投標會耗盡了她最后一絲精力，繁瑣的談判、堆積如山的標書、還有那些暗藏玄機的試探。

剛散會時，各家代表就像聞到屎味的蒼蠅，一個個沖到華國代表團面前，圍著孔祥熙等人打轉。

哪怕有了比安卡的許諾，卡雷爾依舊不放心，堅持留在會場外和其它同行周旋。

窗外布拉格的街頭依舊喧囂，馬車與汽車的雜音混雜著眾人的交談，隱約透過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傳入房間，卻無法撼動少女沉重的睡意。

下午，急促的電話鈴聲刺破了房間的寧靜。比安卡皺著眉，迷迷糊糊地抓起聽筒，“你好，這里是比安卡。”

“比安卡小姐，是我，孔銘輝。”電話那頭的聲音同樣疲倦，

“情況有變，原本約定在唐人街的私人晚宴要取消了。

下午的會面地點改了成圣維特大教堂。我會在四點抵達，請你們務必提前半個小時以上，避免可能的監視。”

比安卡猛地清醒過來，坐直身子：“可能的監視？孔先生，難道是日本人……“

墻上的時鐘已經接近下午三點，阿爾克倫酒店到圣維特大教堂的車程大概要二十分鐘。

“別問太多，電話里不方便。”話筒中傳來敲門聲，孔銘輝不耐煩地打斷比安卡的詢問，

“三點半前抵達教堂，找一個叫齊格飛的神父——”

電話被匆匆掛斷，比安卡握著聽筒，腦子里飛速運轉。以阿爾克倫酒店的安保力度，不太用擔心孔銘輝等人被刺殺。以他的謹慎，門外敲門的多半是代表團的同事。

不過國府代表團內部派系林立，孔祥熙孔銘輝想一邊吃回扣一邊不被政敵發現，必須做好保密措施。

訊線路被監聽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孔銘輝臨時改址，擺明了是察覺到了風吹草動。

比安卡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思緒，穿上外套，敲響了隔壁卡雷爾的房門。

“卡雷爾，收拾一下，我們得立刻去圣維特大教堂。”

比安卡開門見山，將孔銘輝的指示簡要轉告。卡雷爾正帶著其它同事撰寫文件，聞言一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神透著不安：“現在？去教堂？不是說晚上還約了客人一起用餐嗎，現在去教堂時間來得及？”

“正是那位客人，他剛剛和我打電話，晚餐取消，他們內部出了一些問題，臨時改成在教堂見面。”

“卡雷爾組長，這一會兒剛剛投完標，其它各家的銷售團隊都在想辦法接近華國代表團，給出誠意和優惠，給自家企業爭取更大的軍售份額。”

說話的人正是之前的變色龍，最初暗示比安卡斯柯達的車隊少一個座位，孔祥熙和比安卡打完招呼后，立刻表示愿意給比安卡當司機的員工。

“我們去教堂可不是單純的游玩，”比安卡解釋道，“是會見一名重要的客人，和這次的訂單有密切關系。”

兩人匆匆離開酒店，從側巷繞到街角，雇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下午三點的布拉格的陽光柔和，帶著一絲四月的溫暖。街道上行人川流不息，偶爾有電車叮當作響。

馬車搖晃著行駛在伏爾塔瓦河畔，圣維特大教堂的尖頂逐漸在視野中浮現，高聳的哥特式建筑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著這座古老的城市。

卡雷爾一路沉默，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外套邊角，顯然對這場神秘會面心存忐忑。

比安卡則盯著窗外，看著馬車駛過護城河，進入充滿氣息的布拉格城堡。（圣維特大教堂在布拉格城堡內）

馬車停在教堂廣場邊，兩人下車，混入熙熙攘攘的游客與朝圣者中。圣維特大教堂的正門莊嚴肅穆，彩色玻璃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焚香氣息。比安卡拉了拉卡雷爾的袖子，低頭走進教堂中。

他們剛踏入教堂，就看見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神父等候門旁，似乎在等人。

“神父，打擾一下。我們受一位朋友所托，來此尋找齊格飛神父。”

神父微微點頭，目光在比安卡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什么，隨即露出和藹的笑容：“我是馬丁，您是比安卡吧？兩位請隨我來。”

馬丁神父領著他們穿過主殿，繞過人群，步入一條昏暗的側廊。

鞋底踩在石板地上，發出清脆的回響，混雜著遠處管風琴的低鳴。側廊兩側的墻壁上嵌著古老的浮雕，燭光搖曳，投下斑駁的影子。

看著卡雷爾抬頭對著墻上的耶穌受洗油畫失神，比安卡不禁調侃道，“卡雷爾，你是不是很久沒來教堂了？”

“對不起，因為工作繁忙，我經常四處出差，的確好久沒參加彌撒了。”

齊格飛聽到兩人談話，腳步在圣水盆邊頓住，指尖掠過銅盆邊緣的雕花，水面漣漪映得他眉梢柔和：

“主的殿堂向來為忙碌者留著空位，卡雷爾先生。

就像管風琴的低音能穿透鬧市喧囂，您在異鄉旅館里的匆匆禱告，也同樣落在天父耳中。”

比安卡接過齊格飛的話：“教堂的大門不會拒絕任何一名信徒。無論是官吏、商販、農夫還是牧羊人，在主的眼中，眾生平等，我們都是迷途的羔羊。”

“說的很好嘛，比安卡，能說出這樣一席話，想必你是一名虔誠的孩子。”

齊格飛贊賞地看著比安卡，主動向兩人介紹起教堂，”圣維特大教堂始建于 1344年，歷經六百余年。它見證了查理四世的加冕、胡斯戰爭、三十年戰爭、哈布斯堡的反宗教改革，世界大戰后捷克斯洛伐克的新生……“

兩人靜靜聆聽齊格飛的介紹，最終停在一扇厚重的石門前。

齊格飛拿出鑰匙，帶領兩人走進房間。這是一件祈禱室，房間并不大，僅有一張木桌、兩把長椅和墻上懸掛的銀十字架，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蠟燭氣味。

除了三人進來的石門，房間正對面還有一扇木門。

“這間是我的禱告室，請兩位在此稍后。孔先生很快就到。”

齊格飛輕輕關上門，腳步聲漸行漸遠。比安卡打量房間，隨著石門的關閉，門上的浮雕和四周墻壁融為一體，加上昏暗的燭光，很難有人看出這里居然還有一道暗門。

卡雷爾環顧四周，皺眉道：“這地方像個密室，我總覺得不踏實。萬一有人鎖上門……”

“卡雷爾，冷靜點。”比安卡坐下來，整理了一下裙擺，

“孔銘輝選這里，說明他比我們更怕暴露。教堂是中立地帶，誰也不敢在這兒輕舉妄動。

更何況這是齊格飛神父的私人房間，我們還是從后門進入，怎么可能有危險。”

話雖如此，比安卡自己心里也沒底。孔銘輝的臨時改址，固然是為了躲避眼線，但也可能意味著更大的麻煩。

她閉上眼，回憶起施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以及國府內部若隱若現的派系爭斗。

孔銘輝是孔祥熙的親信，按理說地位穩固，可連他都如此小心，說明對手的勢力遠超預期。

孔祥熙拿下的訪歐任務，無疑是巨大的蛋糕，無論哪個派系都有橫插一腳的意愿，除了中統是陳氏兄弟的勢力，還有宋子文、何應欽、戴雨農、汪娘……

大約十分鐘后，木門外響起漢語的交談聲。比安卡和卡雷爾躲到門兩側，哪怕把耳朵貼到門上，也只能聽到模糊的孔銘輝聲音。

不一會兒，木門被輕輕推開，孔銘輝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深色西裝，臉上掛著慣常的溫和笑容，但眼底的疲憊卻藏不住。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陌生男子，三十歲上下，穿著樸素的灰色外套，看氣質像技術人員。

孔銘輝關上門，低聲道：“比安卡小姐，卡雷爾先生，幸會。這位是曾先生。”

“你好，鄙人是南京兵工署的采購科科長，曾昭六。”對方開口便是流利的德語。

比安卡與對方輕輕一握手，“先生姓曾，又從事軍工領域。真是巧了，讓我想起了一位貴國歷史上的大人物。”

“聽說比安卡小姐精通漢學，不知說的是哪位大人物？”

“創辦安慶內軍械所，平定太平天國的兩廣總督，人稱大清柱石的曾文正公。貴國的軍工人才，細算起來，許多人都可以稱他一聲祖師爺。”

“比安卡你這話說的太對了，”孔銘輝笑了出來，“這位曾先生，恰好是曾文正公的后人。”

看來馬屁拍對了，比安卡連忙裝出受寵若驚的模樣，“原來是名門之后，怪不得我看曾先生一表人才，失敬失敬。”

“比安卡小姐過獎了，我可算不上什么人才，只不過仗著祖宗余蔭，勉強靠著軍工行業糊口。”

曾昭六嘴上謙虛，但表情顯然十分受用，“在下有一點不明，LST-37的中文名為什么是‘二六式坦克’，這款坦克的定型時間莫非是十多年前？”

“比安卡，這個問題我們也有苦衷。先前我們就遇到過黑心軍火商，將過時十幾年的舊裝備，換一個名字，假裝最先進的新裝備，高價賣給我們。”孔銘輝在一旁解釋。

“這‘二六式’用的不是公元紀年法，而是取民國二十六年的意思。

它還有一個名字Chung Kuei（鐘馗），正是鐘天師有驅邪鎮鬼之職，正好克制鬼子。”

“原來如此，還是小瞧了比安卡小姐對中華文化的涉略，在下佩服。”

就這樣曾昭六問，比安卡答，眼見氣氛漸漸熟絡起來，比安卡把交流拉到正題上來。

“孔先生，改地址這么大的事，您該早點通知我們。”

比安卡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臨時抱佛腳，怕是要出岔子。”

孔銘輝擺擺手，苦笑道：

“比安卡小姐，實不相瞞，代表團里出了點狀況。

中統從代表團里抓到一個間諜，為了保密和安全，現在我們每個人都不能隨意離開團隊，哪怕要外出，至少要兩人同行，還要帶上中統的特勤人員作為安保。

雖然間諜已經落網，但是誰都不能保證沒有第二個間諜。

圣維特教堂是布拉格最有名的教堂之一，加上我是天主教徒，所以臨時決定來這里參加彌撒。

我想辦法聯系上齊格飛神父，同時打點好教堂上下，才有這次見面。”

好好的貪污受賄，搞得比情報人員接頭還保密。

但凡國府官員把這份保密用到公務上，也不至于被日本人滲透的像篩子。

比安卡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把心思放回正事上。

“好了，現在我們來聊聊幸苦費的事情。

卡雷爾先生是斯柯達總廠的代表，華國分給斯柯達的訂單，大部分將由總廠生產，除了LST-37外，沃爾夫岡只會參與部分輕武器訂單。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規矩費也由兩家分著來。不過孔先生可以放心，這事絕對不會出問題。”

圣維特主教座堂（捷克語：Katedrála svatého Víta）是捷克共和國首都布拉格的一座天主教堂，羅馬天主教布拉格總教區的主教座堂，也是捷克最大、最重要的一座教堂。

Víta也能翻譯成薇塔。

正文結束，以下為作者的負能量碎碎念：

寫著寫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家里的網被爸媽關了，我看一直沒顯示自動保存就點了刷新，白白損失一千多字。

他們兩個堅決反對我寫網文，晚上像抓高中生一樣來我房間，看到我寫網文或打游戲就罵。

還強迫我去機械廠打工，我周末不想去就罵我，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以后上班了也遲早被老板開除。

還說讓我去打工是為我好，是鍛煉我吃苦。

我原本的offer是校招的企業技術崗，七月份報道。

我父母對這個崗位不滿意，我也不想再和他們一起生活呆三個月。

現在新拿到的offer是一家上海公司的杭州分部，hr叫我五一后去報道。

他們是一家生物儀器和耗材公司，我的崗位是銷售，和我父母現在逼我干的機床操作工完全沒一點關系。

海因里希終究只是比安卡的爸爸，不是我的。連這章我都是用自己為數不多的流量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