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布拉格火車站籠罩在一片橙紅色的余暉中，空氣里彌漫著煤煙和人群的嘈雜聲。

站臺上，比安卡·馮·沃爾夫岡穿著斯柯達安排的商業西裝，站在接待隊伍的末尾，遠遠地看著西裝革履的捷克官員們與孔祥熙以及隨行華國官員寒暄。

比安卡身邊是斯柯達公司的商業代表，雖然是名義上的同事，但是其他人對她的目光充滿了懷疑和審視——他們都是斯柯達市場部的精英，對諾瓦克往隊伍里走后門塞人的行為，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比安卡也能感受到其他斯柯達榮對自己的排擠，但是她毫不在意，她的基本盤在沃爾夫岡兵工廠，招待完孔祥熙，和這些名義上的同事幾乎不會再有交集。

比安卡瞇起眼睛，試圖從人群縫隙中分辨出那位傳說中的華國財政部長，卻只看到一堆晃動的禮帽和肩膀。

人群緩緩動了，向著一邊停放好的轎車車隊走去，得到允許的記者蜂擁而上，對著孔祥熙一陣狂拍。

“是誰說，自己被華國的財政部長點名，必須參加迎接隊伍？“

正當比安卡收拾資料，以為孔祥熙的見面會已經結束時，身邊突然響起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臥槽，這人有病啊，我惹他了嗎？

“也不知道走了誰的后門，非要塞進接待隊里，”

見比安卡看向自己，那個市場部職員推了推金絲眼鏡，斜眼瞥著她，語氣酸得能滴出醋來，

“一個雜牌分廠的野丫頭，真當自己是斯柯達的門面了？”

“就是，”另一個穿灰西裝的男人接話，帶著討好地語氣看著金絲眼鏡男，

“聽說她家那破兵工廠，連個像樣的炮管都造不出來，就敢染指坦克領域，妄想和我們搶訂單？笑死人了。”

比安卡眼皮都沒抬一下。諾瓦克昨天已經給她打了預防針，她對這些人的冷嘲熱諷早有心理準備。

沃爾夫岡在這些斯柯達精英眼里，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作坊。

她懶得跟這群眼高于頂的家伙計較，反正她今天的目的不是跟他們爭斗，而是等見到孔祥熙時，想辦法搶下原本屬于意大利的CV35坦克訂單。

另一個年齡較大的員工，擺出一副長輩的嘴臉，語重心長的把比安卡拉到一邊。

“比安卡，我們預定的轎車有一輛拋錨了，哪怕其余人擠一擠，也還差一個位置。

我們這邊是個團隊，缺了誰都不方便，你是新來的臨時員工，又一個人比較方便，等下……”

比安卡知道了他的意思，今天孔祥熙代表華國來捷克訪問，火車站周圍早已經戒嚴，非官方車輛無法靠近。

就算自己打到出租車，來到專門招待外賓的阿爾克倫酒店，警衛也不會相信一個小姑娘是作為斯柯達一員來參加國家級別的談判的。

對方說要她自己打車，實際就是想把她丟出團隊。

“比安卡？后面人群里有沒有一個叫比安卡·馮·沃爾夫岡的人？”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人群前端傳來，帶著幾分急切。

比安卡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斯柯達員工們已經齊刷刷地轉頭看向她，眼里滿是不解和嫉妒。

那戴金絲眼鏡的家伙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灰西裝男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等下什么？”比安卡見對方話沒說完，便面帶譏諷地反問。

“等下……等下我親自開車，這樣省去一個司機，就能騰出你的座位。

我們斯柯達是一個團結集體，從來不會拋棄任何員工。”

眼見比安卡被大人物點明，這名斯柯達員工當即改變措辭。

態度前后變化之快，讓比安卡驚嘆，變臉這樣的絕活，原來不止川劇演員會。

“讓一讓，讓一讓！”一個華國青年官員分開人群，朝她招手，“比安卡快過來，孔部長點名要見你！”

“施劍先生？”比安卡認出對方，正是和自己在上海有過一面之緣的中統特務。

“比安卡小姐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施劍笑著點點頭，“走吧，孔先生想和你聊聊。”

比安卡受寵若驚的挑了挑眉，前一刻面無表情的她，立刻露出乖巧可愛的笑容。

比安卡走過自發讓開的人群，她能感覺到兩旁嫉妒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戳過來，可惜，這刀子殺不死她。擠到人群最前端時，她終于看到了孔祥熙——孔祥熙身穿藏青緞面長衫，胸佩青天bai日徽章，整個人神采奕奕。

“孔先生？”

“比安卡，幾個月不見，就那么生分了？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可是叫我叔叔的。”

孔祥熙轉過頭，看到她時眼里閃過一絲笑意，

“自從你回國后，令偉一直惦記著你。你去年送她的那桿捷克槍，她非常喜歡。

這小猢猻眼高于頂，能被她當朋友的，可不多見吶。”

這種公共場合下，孔祥熙絕不會無的放矢，三十隨意的話語，肯定潛藏著別的意思。比安卡頭腦高速運轉，卻一時猜不出對方的意圖，便決定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孔叔還記得這些小事，是比安卡的福分。和令偉的友誼，我也非常珍惜。”

孔祥熙滿意地點點頭，隨機不再多說，在捷克官員們的簇擁下走向站臺邊第一輛黑色轎車，準備前往阿爾克倫酒店。

“走吧，比安卡，等下你和我一輛車。”施劍輕輕拉了一下正準備離開的比安卡，“這是孔先生特意交代的。”

好家伙，還有后手？比安卡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

孔祥熙一番操作，加上自己之前從華國帶回來的巨額軍火訂單，有心之人只要一探查，絕對認定自己與華國關系匪淺。

除了日本大使館，故意不會有人再來找自己麻煩。

走到車旁，施劍主動坐到前排，比安卡拉開后排車座，沒想到里面的人居然是孔銘輝。

“比安卡，好久不見。”

“孔銘輝先生。”比安卡愈發意外，沒想到又是一個熟人。

車廂里氣氛有些沉悶，孔銘輝坐在前排，回頭看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

“比安卡小姐，實話跟你說吧，部長這次來歐洲，是要采購一大批軍火，捷克和德國是大頭。”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孔銘輝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們洋人做生意，不太懂得華國官場的門道，部長怕他們不懂規矩。

咱們之前簽的單子，交付快，手段又干凈，因此孔部長對你印象很好，不止一次夸你聰明又懂事，天生就是做這行的料。

所以這次來捷克做生意，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愛才之心嘛，像你這樣優秀的年輕人，也值得提攜一把。”

比安卡不得不佩服對方說話的藝術，明明是想拿自己當撈回扣的白手套，卻說得那么冠冕堂皇，仿佛自己還得感謝人家。

“承蒙孔部長關照，但是這種兩國之間的大訂單，金額搞不好上千萬，哪里是我一個小工廠能周轉開的？

況且捷克境內有華國領事館、華國商會，想找幾個精通金融的人才并不難，難道還缺替孔部長分憂的人？”

孔銘輝摘下眼鏡哈氣擦拭，語氣中透露著一份漫不經心：

“比安卡小姐何必裝糊涂？去年那筆三百萬美元的訂單，你繞過海關總署，短短幾周時間，就把幾十萬傭金匯入我和鐵山兄的賬號，連汪兆茗安插在財政部的眼線都瞞了過去。”

那能不快嗎？比安卡有些郁悶，那次的回扣，她走的是沃爾夫岡的渠道，將工廠賬面的流動資金抽調一空，賬面上自然和斯柯達公司不相關。

后來華國支付軍火的金屬礦石在漢堡到岸，因為有倒賣西班牙礦石的經歷，德國相關企業開出的收購價比國際市場稍高一些，老爹才有操作空間慢慢讓枯竭的資金池恢復元氣。

“比安卡，你好好考慮一下。”坐在前排的施劍終于開了口，

“這次孔先生打算拿鹽稅和平漢鐵路未來10年的收益權抵押，這筆訂單的金額將是天文數字。

孔部長自己人動不了，反蔣派那幫家伙盯著他跟狗似的，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得上報紙頭條。

孔部長為人慷慨，絕對不會委屈了自己人，只要你做的好，自然也能從其中獲益匪淺。”

比安卡的目光在孔銘輝和施劍間來回掃動，對孔祥熙提出的收回扣和洗白黑錢，她心知肚明。

可問題是，上次30萬美元的回扣，都把沃爾夫岡的流動資金池抽調一空，這次涉及的資金可能會大數倍，光靠沃爾夫岡的體量強行操作，稍微一個不小心就是萬劫不復。

她沉默了一會兒，腦海里飛快地盤算著得失。孔祥熙這老狐貍，擺明了是把她當刀用，可這刀要是當得好，也能從大人物的餐桌上吃到不少好處。

“好吧，”比安卡咬咬牙，決定賭一把，

“我可以試試。不過丑話說在前頭：

首先，這次傭金不可能短時間到賬，需要更長的操作時間；

其次，孔部長必須給沃爾夫岡不少于傭金數額兩倍的訂單，用作簽訂虛增合同；

第三，這次我需要收取20%的成本費，用來賄賂相關人員，確保這比錢能順利流出捷克國門。”

孔銘輝眼睛一亮，拍了拍大腿：

“痛快！孔部長沒有看錯，比安卡小姐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就是這20%的手續費有些過高了，我回頭跟部長商量一下，才能給你答復。”

“我在報紙上看到，今年一月初，日軍從關東軍、朝鮮駐屯軍調派部隊，增強在天津、豐臺等戰略要地的兵力，如今日本華北屯駐軍的人數，已經從兩千暴漲到八千。

自從去年西安兵諫和平解決，日本已經放棄了漁翁得利的旁觀戰略，決定親自下場，戰火隨時都可能燒起來。

孔部長想再考慮考慮也是正常的，但要是耽誤太久，我怕耽誤了家國大事。”

聽完比安卡的話，孔銘輝和施劍都陷入了沉默，自家人知自家事。

如果不是戰火迫在眉睫，孔祥熙也不會訪問歐洲各國，拼命貸款采購軍火。

“再商量吧，我相信孔部長會同意的。”

車子緩緩停下，阿爾克倫酒店的招牌已經映入眼簾。比安卡推開車門，風吹過她金色的發梢，帶來一絲涼意。

孔銘輝走在她身邊，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可她壓根沒聽進去。

比安卡腦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沃爾夫岡本身就有軍隊和西班牙的訂單，產能有些緊張。

哪怕是虛增合同，里面的合法部分也是一大筆軍火，自家能吃下這么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