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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比安卡見首長

傅錦魁的臉色還有些意外,他顯然沒想到遠道而來的“外賓”會以如此普通的形象現身。

然而,保持禮節是他的本能。他迅速收斂情緒,彎腰做了個邀請的姿勢:“三位同志,這邊請,請隨我來。”

“李連長?特務連的大家不進城嗎?”

比安卡利落地翻身下騾,眉宇間帶著一絲不舍,目光掃過一路陪伴自己三人的李大力和戰士們,在李大力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啦,俺們是軍人,完成物資護送任務后,就要回到前線去了。”

李大力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用粗布縫制的小布包,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比安卡,

“比安卡同志,連里的同志們知道你們沒有根據地的錢,這是大家特地給你湊的。雖然不多,但是也夠你們買一些日常用品。”

“哎呀,這我怎么能收?戰士們的津貼,都是用命換來的。

與其給我用,還不如讓戰士們買點肉改善伙食。”

比安卡連忙擺手,語氣中帶著一絲驚訝和抗拒。

“收下吧,比安卡同志。

你們從那么遠的地方來咱們根據地,歷經艱難險阻,回去前可以在合作社買一些土特產,帶回家做個紀念。

而且,我看孫茹和麗塔同志,應該是第一次騎騾子吧?

你們女同志皮膚嫩,騎騾子把大腿磨傷了,有了錢也可以找大夫抓些藥,避免留下疤。”

李大力堅持著,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真誠的關切。

比安卡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小布包,眼神柔和了些許,但還是忍不住低聲嘆道:

“你們這些赤軍戰士救國救民,自己卻過著最艱苦的日子,還拿出錢來支援我們……我都覺得無地自容。”

李大力憨憨一笑,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同志之間嘛,有啥不好意思的。

再說了,老李我也不是白給錢的人,您往后可得記得我這份情,等咱們勝利的那天,別忘了把我老李的功勞宣傳給別的洋人聽!”

比安卡被他這句憨厚直白的話逗樂了,也難得放下一點緊繃,說:

“那我在捷克最有名的報紙上,花錢登一篇文章,宣傳你的名字,捷克的老百姓買了報紙,就指著文章說,‘看,遙遠的東方有個李大力,他可是個英雄!’”

“比安卡小姐,不如這樣,我給你和李大力同志拍張合影。到時你把照片膠卷縫進貼身衣物,偷偷帶出根據地,這樣就能給你留個紀念了。”

傅錦魁仿佛變戲法一般,從包里拿出一個照相機。

孫茹看著他們討論得興致盎然,也打算插嘴,但忽然冒出了個疑惑:

“等等,我有點沒搞明白,傅錦魁同志,你說要拍照片帶回捷克,可為什么還要說什么‘縫進貼身衣物’,不能直接帶出去嗎?拍照不是為了紀念嗎?”

傅錦魁聽了之后,低頭撫了撫那臺珍貴的相機,解釋道:

“孫茹同志,你有所不知。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照片,作為記錄根據地真實面貌的影像素材。

一旦被國府發現,會是殺頭的罪證,所謂的‘宣傳赤化’證據。

他們向來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

傅錦魁頓了頓,嘆息似地繼續說道:

“為了擺脫敵人在輿論戰方面對我們的抹黑,我們同志多少年來,一直絞盡腦汁琢磨出各種辦法。

比如把膠卷藏進衣服里,又或者,穿戴有夾層的特制皮帶,這些法子可都是從無數次實踐中總結出來的。”

他的敘述讓周圍一時安靜了下來。比安卡看著封閉的相機,看著傅錦魁眼中復雜的情緒,不知為何,剛才還有些輕松的心情瞬間變得執拗起來。

她抿了抿嘴,“那就拜托傅錦魁同志,為我們記錄一張能夠帶得出去的照片吧。”

“等革命勝利了,你們再光明正大地把照片洗出來!”李大力興奮地憧憬著未來。

拍完合影后,比安卡將手中的小布包緊緊攥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指尖幾乎要陷進粗糙的布料里。

她轉身,目光追隨著李大力一行戰士,沿著蜿蜒的小路漸漸遠去,黃土地上的身影越走越小,仿佛融進了蒼茫的暮色之中。

他們的背挺得筆直,像一桿桿不屈的旗幟,就連落日余暉投在地上的影子都透著股鐵骨錚錚的氣韻。

比安卡想起他們慷慨解囊的舉動,想起他們對未來的憧憬,心里涌起一陣酸澀。

這些樸素善良的戰士,等回到前線,又將回到槍林彈雨的危險中。

殘酷的戰爭還要持續了十多年,不知道這些戰士,最終能有多少人活到開國大典,親眼見證勝利的曙光。

比安卡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令人傷感的事情,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張笑臉,跟隨傅錦魁走進保安縣城。

保安縣城并不大,街道雖不寬敞,卻鋪滿了被陽光曬得發白的壓實土塊,兩旁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房頂上點綴著幾縷裊裊的炊煙,帶著幾分樸實的古韻。

街邊偶爾可以瞥見一些小鋪子,不大的招牌上用雋秀的楷字寫著“合作社”,透過半敞的門,可以看到簡陋卻整齊的貨架,陳列著日常生活所需的物資。

整個城鎮看起來雖然不華麗,卻顯得井然有序,干凈得令人心生幾分寧靜。

就連路邊隨意堆放的柴火,都擺得整整齊齊:

在植被稀疏的西北,柴火煤炭牛糞餅等寶貴的燃料,百姓通常藏在自家屋里,生怕被來往的人偷走。

保安百姓把柴火放在路邊,倒是有幾分路不拾遺的淳樸民風。

傅錦魁走在前頭帶路,偶爾停下腳步,指著某個方向向比安卡介紹:

“這里原本是一片亂象,烏煙瘴氣,藏污納垢。那邊曾是青樓,如今改成了招待所,為來往的同志提供住宿。

后邊那條街曾開滿了大煙館,不知道害得多少百姓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取締后,這里改成了夜校識字班的教室,為當地百姓提供學習的機會……”

這趟旅程的終點位于一個曾經的地主大院,踏入地主大院大門的一剎那,比安卡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青磚砌就的門樓高聳,兩側石獅底座殘留著刀斧劈鑿的痕跡——原屬地主家徽的浮雕被鑿去,取而代之的是用石灰刷新的標語“一切權力歸蘇維埃“。

朱漆大門斑駁龜裂,銅門環蒙著綠銹,門楣上殘留著“積善傳家”的鎏金匾額,同樣被涂上了石灰,覆蓋其上的新標語“團結抗日,革命到底”用鮮紅顏料刷成,墨跡順著青磚紋路蜿蜒滴落。

兩扇包銅木門卸去了獸首門環,改掛一盞煤油馬燈,燈罩上蒙著薄灰,在穿堂風中微微搖晃。

比安卡跟著傅錦魁穿過地主大院高高的門檻。高墻上的白石灰因多年風雨侵蝕而斑駁,甚至還殘留著幾處刀砍斧鑿的痕跡,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這里曾經發生的激烈斗爭。

如今,這里既成了保安縣的中心,更是根據地高級干部們的重要會議場所。

院子里一片忙碌景象,年輕的送信員騎著馱滿情報和物資的騾子匆匆而過,婦女們手里端著洗得發白的搪瓷缸,低聲交流著晚飯的蕎面糊如何節省谷物分量。

一些衣著樸素但眉宇間透著自信的年輕干部,正匆忙地來回搬運著一摞摞寫滿文字的公文袋。從戰爭到建設的脈搏,都跳動在這些細碎的忙碌里。

穿過廂房時,比安卡注意到斑駁墻面上留著層層疊疊的標語殘跡:

最底層是“忠孝傳家久“,覆蓋其上的“打土豪分田地“已褪成淺褐色,最新刷寫的“停止內戰一致抗日“還淌著朱砂紅。

“您看那間屋子。”傅錦魁指向院子東南角的一排廂房,

“前幾年地主還住著的時候,那可是個戲臺,不知道糟蹋過多少窮人的辛酸錢。

后來,我們翻修改建成了簡易禮堂。今天招待會就設在那兒。”

比安卡順著目光看去,戲臺被簡單的木板隔成了兩部分,門邊用毛筆懸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指揮室”三個字,還有粗獷的刷漆味兒飄散開來。

比安卡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幾分,一種莫名的緊張感涌上心頭。

“比安卡同志,咱們進去吧,首長們都在等著呢。”

傅錦魁見比安卡停在指揮室門口,便輕聲提醒道。

一旁的孫茹見狀,笑著解釋道:

“傅同志,你別看比安卡同志表面上波瀾不驚的,其實心里肯定緊張得不行,估計這會兒腦子里正在想著等會兒進去該說些什么呢。”

孫茹的話音剛落,比安卡的臉頰上就泛起了一抹紅暈,她連忙為自己辯解道:

“才沒有呢!我只是對這張紙上的內容比較好奇而已。我什么大場面沒見過,怎么會怕見首長們呢?”

傅錦魁看著比安卡那略顯慌亂的小動作——雙手不停地揉搓著衣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沒想到,這位來自國際友人,竟然會像根據地里那些第一次見到首長的年輕干部一樣,表現得如此忐忑不安。

“哈哈,比安卡同志,不用緊張,首長們都很和藹可親的。”

傅錦魁笑著寬慰道,

“你就把他們當成是自家叔伯輩的親戚,自然一點就好,不用有什么壓力。”

隔壁廂房前傳來一陣爽朗笑聲,穿灰布軍裝的中年人正蹲在門檻外,褲腿高高卷起露出結滿老繭的腳踝,手里捏著半截煙卷對馬夫比劃:

“老劉頭,你這騾子養得比婆娘還金貴,等打完仗,請你去西安開個騾馬訓練班!“

馬夫嘿嘿笑著往槽里添草料:“老總說笑咧,等革命勝利了,俺就回隴東給婆姨種糜子去。“

聽到比安卡和傅錦魁的對話,中年人站起身,黃土地上的身影如山岳般沉穩。

看著比安卡局促的模樣,他瞇著眼把煙袋鍋往門檻上磕了磕,隨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煙灰:

“丑媳婦終歸要見公婆噻!小同志莫得啥子好怕的,屋里頭那些老倌倌些看著兇,肚子里裝的都是南瓜粥,又不得吃人嘛!“

說著從兜里掏出幾顆炒黃豆,“來,嘗嘗陜甘寧特供點心。“

“謝謝老伯。炒黃豆我就不吃了,那我進去了!”

比安卡深吸一口氣,推開木門,屋里燈光昏黃,卻充滿了難得的暖意。長方形的桌子上擺滿了地圖和文件,還有幾杯冒著騰騰熱氣的粗瓷茶碗。

幾位干部都穿著洗得發亮的粗布軍裝,圍坐在桌前熱烈討論。聽到木門“吱呀”的響聲,眾人的目光不禁匯集到了比安卡的臉上。

“報告首長,幾位尊貴的國際友人來了!”傅錦魁向房間里眾人敬了一個禮,向房內眾首長介紹起比安卡一行。

“歡迎歡迎!”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最先站起身來。

“傅錦魁同志早和我們說過了,您是從捷克遠道而來的國際友人,比安卡小姐吧?我是張部長,歡迎來到我們的根據地。”

比安卡立刻站直了身子,

比安卡老老實實鞠了一個躬:

“謝謝張部長,根據地的大家都非常好,一路上對我們非常照顧。

我希望您不要叫我國際友人,或者外賓這樣的稱呼。

在這里,比安卡希望以普通工人身份,近距離觀看和學習首長們的生活工作作風。”

“比安卡同志,感謝你為根據地帶來的德語理工類資料。

根據地的各項生產建設,有了這些資料一定能做得更好。”

另一位干部寬慰比安卡道,

“你不用這么謙虛,拋開外賓身份,光是那些書本,你就是我們的大功臣。”

“這位是林伯渠首長,根據地的財政委員會主任。

比安卡你帶來的技術資料,有不少民用輕工業的,可以讓根據地多幾項出口的民用產品,黃部長自然把你當財神爺看待了。”

“別拘束,過來坐吧。”

林伯渠指著一旁的空位,熱情地做出請的手勢,

“除了我之外,比安卡帶來的資料,最大收益人要屬我們抗日紅軍大學了。

來來來,林校長,別害羞嘛,快來和比安卡打個招呼。”

“荷、荷魯斯……”比安卡好不容易捋順的舌頭又打結了,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角落里的青年軍官緩緩起身,細長的手指將搪瓷茶缸輕輕推離文件堆。

昏黃馬燈映出他略顯蒼白的瘦削面龐,單薄的灰布軍裝像掛在竹架上般空蕩蕩的,唯有領口露出的紅領章如兩點火苗灼灼燃燒。

他抬手扶正磨損的八角帽時,比安卡注意到他的手腕細得仿佛能折斷,卻帶著長期握槍形成的淺褐色繭痕。

“我是荷魯斯。歡迎你,比安卡同志。“

聲音像浸過冰水的刀刃劃過青石,年輕將軍深陷的眼窩里眸光微閃,右手下意識在腰間的牛皮公文包上叩了兩下。

“抗日紅軍大學的校長,只是名義上是我。

真正的教學工作,由羅瑞卿同志具體負責,我主要分管軍事訓練。

學校的發展建設,離不開你們這些專業人士。這些德文教材很及時。”

他突然用茶碗蓋扣住正在畫圈的手指,瞳孔聚焦在茶杯騰起的熱氣上:

“我希望你帶來的書里有《德國步兵操典》,這樣的話,步炮協同教程可以立即編入教案。

紅大亟需現代軍事教材,《德國步兵操典》有1917年版嗎?“

對上荷魯斯的眼睛,比安卡的心臟猛地一跳,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雖然現在的荷魯斯看起來還很年輕,甚至有些病弱,但絕不是西施、林黛玉那種弱柳扶風的病態美,病虎——對,這是比安卡能想到最好的描述。

一時間,會議室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林博渠連忙活躍氣氛道,

“好啦,比安卡同志,荷魯斯天生這個性格,也許你剛接觸,所以有些不習慣。

但是沒事,其實他十分關心你帶來的武器技術呢。”

“就是就是,荷魯斯最近在編寫紅軍大學的步兵戰術手冊,苦于找不到足夠的案例,他正頭疼這件事呢。”

木門吱呀作響,湖南口音裹著煙草味飄進來:

“我說怎么滿屋子洋墨水味,原來是捷克同志到了!“

帝皇披著皺巴巴的棉大衣踱入,指尖還沾著批閱文件的紅墨水。

他忽然從袖口抖出半塊烤紅薯:

“見面分一半,這是賀胡子從晉綏捎來的戰略物資。“

說著掰開焦黑外皮,琥珀色的薯肉騰起白霧,

“嘗嘗,比你們歐洲的提拉米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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