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卡穿了件黑套裙，更顯得她弱不禁風，仿佛枝頭將墜的果子，隨時都可能委頓在地。

孫茹幾乎半扶半抱著她，才讓她顫巍巍地挪上了演講臺。

鎂光燈下，她那張姣好的面龐也遮掩不住憔悴之色：眼圈紅腫得像熟透的櫻桃，幾縷亂發散落在額前，活像幅病西施圖。

對著臺下烏壓壓的人群，比安卡微微一點頭，姿態依舊優雅，只是那雙原本顧盼生輝的眼睛，此刻蒙著一層淡淡的哀愁，像落了灰的寶石，失了光彩，也失了鋒芒。

“（捷克語）諸位，對于昨日之事，我深感歉疚，還望海涵。”

比安卡的聲音略帶沙啞，還微微發顫，恰到好處地透露出幾分柔弱與無辜，仿佛受驚的小鹿，惹人憐惜。

“（捷克語）諸位，昨日之事，容我致以最誠摯的歉意。”

她啟唇，聲音略帶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恰到好處地調和出柔弱與無辜。

“（捷克語）昨日乃我抵滬之第一日，身為公眾人物，原只想與友人在這花花世界中逍遙片刻，不料返程途中，竟遭一群黑衣人圍堵，各個手持利器。彼時情勢危急，身處異鄉，我為自保與護友，不得已而開槍……”

說到此處，她哽咽，纖纖玉指拭去眼角淚珠，好一幅梨花帶雨的景象。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情緒，繼續道：

“（捷克語）本人素來愛好和平，來華亦為促進兩國邦交……我從未與人結怨，更未料到會成為襲擊目標。這一切，委實突兀，令人惶恐……”

隨著孫茹將比安卡的話譯成中文，記者們先前劍拔弩張的氣勢也如漏氣的皮球般松懈下來。

“比安卡女士，您一直強調熱愛和平，可您打死打傷二十多位我國公民，這該如何解釋呢？”

比安卡答道：“我想，無論哪個國家，一小撮罪犯都不能代表全體人民。我一個弱女子，面對兇神惡煞的黑幫，難道喊他們幾聲‘華國人民’就能讓他們放下屠刀嗎？”

又一人問道：“比安卡小姐，事后您有何感想？”

比安卡露出疲態：“我昨晚失眠了，那些可怕的畫面揮之不去。我現在，感覺糟透了……”

臺下，科瓦奇安排的記者適時舉手：“比安卡小姐，外界傳聞襲擊您的人是受日本指使，您對此有何看法？”

比安卡故作驚訝：“日本人？這……這怎么可能？我和他們素昧平生，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金發記者追問道：“可是，據傳您將與中國展開深度軍事技術合作，這是否觸犯了日本人的利益？”

比安卡連忙撇清：“大家高看我了。我雖是個商人，但也只是個普通女孩。

我樂意做中捷兩國溝通的橋梁，但‘深度軍事技術合作’這種國家大事，非我一人所能左右。”

她又補充道：“我從未得罪過日本人，與他們并無過節。至于襲擊者的身份，相信警方很快就能查明，讓我們靜待官方結果吧。”

有了前兩個人的巧妙撥弄，記者們的提問漸漸滑向了“日本”這個敏感詞，像一群逐臭的蒼蠅，嗡嗡地圍著這塊腐肉打轉。

眼看會議行將結束，孫茹點名了最后一個記者，仿佛垂釣者收起魚竿前的最后一次抖動。

“您一介弱質女流，是如何于頃刻之間解決掉那么多人的？”

“正如諸位所見，在下乃一介商賈，隨身攜帶敝公司產品，以便客戶有需之時，隨時演示。

若非此物，恐怕今日諸位便見不到比安卡了……”

終于等來了重點，比安卡精神一震，連忙目示孫茹。

孫茹翻譯得字正腔圓，卻又暗藏機鋒，像極了舊式戲臺上那花旦的唱腔。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包中掏出比安卡昨晚使用的那把傘兵款司登沖鋒槍，那動作優雅得如同展示一件珍貴的藝術品，而非一件致命的兇器。

“此乃斯柯達軍工旗下沃爾夫岡兵工廠的新型自衛手槍，P-36，發射9毫米手槍彈，有效射程可達百米。

出于對國際公約的尊重，手槍僅有單發模式，同時敝公司嚴禁客戶對其擅自改裝成半自動乃至全自動……”

孫茹流利地背誦著比安卡昨晚臨時擬就的介紹詞，心中頗為不解比安卡的用意。

在她看來，這分明就是一桿沖鋒槍，可小姐偏偏要強調這是一把手槍。

好好的記者采訪大會，最后竟變成了MP-36沖鋒槍的商品展銷會，真是荒唐得緊。

……

望著作鳥獸散的各路記者，孫茹兀自有些恍惚，囁嚅道：“這……小姐，這事兒辦得妥帖嗎？”

“豈不妥帖？小姐三個目標：摘清自己，把屎盆子扣到日本人頭上，再把武器數據抖摟出去，都一一達成了。孫茹，你功不可沒。”

“委實辛苦你了，孫茹。昨晚才應承你今日放假，卻又把你從家里扯了回來。你哥哥如今怎么樣了？”

“哥哥，他安然無恙，昨夜便已獲釋——對了，他有些肺腑之言，想當面稟告小姐。”

……

“紹哥，你臉繃得像塊漿糊，莫非我是什么母夜叉，要生啖了你？”

比安卡倚在床沿，語帶調笑，像貓兒戲耍毛線球一般。

孫紹卻板著臉，走到她跟前，壓低聲音，仿佛怕隔墻有耳：

“比安卡，綁了孫茹的，是青幫的張文虎。

我早些時候便疑心是他，只是苦無證據。

昨夜他手下嘍啰折損了二十余個，總算是露出了馬腳。”

比安卡眉梢一挑：“張文虎？聞所未聞，是哪路毛神？”

孫紹苦笑一聲，解釋道：“小姐，這青幫在上海灘，根須盤結，猶如老樹。張文虎雖說是區區一介頭目，可背后倚仗著東洋人，委實不好對付。”

他略作停頓，又道：“張文虎的營生，主要是販賣鴉片，貨源來自日本小野制藥株式會社。

他一直想把觸角伸進法租界，開設地下煙館，可惜屢屢被巡捕房攪了局。”

“還真是東洋人？”麗塔一臉驚詫地望向比安卡，“小姐，你老實交代，莫不是真有未卜先知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