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榮光翻出紙筆來，不到一分鐘就打完欠條，寫明了借了老薛欠款三十四萬元八千整，05年2月7號之前結(jié)清，年息10%，然后簽字，翻出公司的財務(wù)章，在落款處蓋上印，想了想，又伸出右手大拇指，在印泥上蹭了蹭，在自己名字上按了下去。

一串動作非常連貫，很快就把字據(jù)拿到了薛廠長的跟前。

老薛臉上的肌肉抖動了兩下，拿著字據(jù)反復(fù)看了兩遍，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丁榮光，又扭頭看了看一旁的丁茂寧和張永健，苦笑著點點頭：“行啊，老丁，也就是看在咱們多年交情的份上啦。”

說完，把字據(jù)收好，拍拍屁股帶著自己的一個司機走了出去。

他的撤退，讓幾個工人有些愕然，但卻一個個沒有退縮。

帶頭的喬新東躊躇了片刻，鼓起勇氣開口說道：“丁老板，我們比不得薛老板，真是家里需要用錢，沒有辦法的事情。”

有人應(yīng)和著：“是啊是啊，我們跟著丁老板你也有好幾年了，怎么可能做落井下石的事，我們還想著跟著你繼續(xù)干呢。”

普通工人還是不如有錢的老板底氣足，即便同樣是要賬，他們也盡可能把說些軟話。

丁榮光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丁茂寧先過來問著他：“這半年一共需要結(jié)清多少工人工資？”

“一共是五萬三千六百。”

錢曉云脫口而出，她是廠子里的兼職會計，賬目上的事情，丁榮光反而沒有她清楚。

這在04年的時候，也是不小的一筆數(shù)目。

但丁茂寧覺得，自己家斷然不至于這點球也拿不出來，便不等老父親發(fā)聲，自己往前兩步說道：“你們的工錢，兩天之后結(jié)清，一分錢不會少的，相信我的話，今天就先請回去，不相信的話，繼續(xù)在這里等著，就是等到天亮，也不會有一分錢。”

工人們頓時有些傻眼，他們之前不是不認識丁茂寧，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xué)生，平時見了他們，也沒有什么話說，今天居然搶在老丁面前，儼然一副當家人的架勢。

難怪老輩人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打地洞，老丁自己就是一個膽大的人，生了個兒子，也是個膽大的主。

丁榮光臉色變了變，但他站著沒有說話。

“當然，如果你們選擇現(xiàn)在不要，跟薛老板一樣春節(jié)前一次性結(jié)清的話，同樣可以享受年息10%的收益，怎么選你們自己定。”丁茂寧繼續(xù)說著，一臉的輕松。

但工人們不吃這一套了，他們膽子更小，也許家里的確困難，能盡快拿到錢比什么都強，至于利息，他們想都不敢去想。

幾個人一碰頭，商議了幾分鐘，喬新東做代表表態(tài)：“丁老板，我們比不得薛老板，還是盡快把工錢結(jié)掉的好。”

沉寂了片刻，丁榮光站了出來：“行，后天你們到這里來領(lǐng)，賬目清清楚楚，不會短了你們的。”

幾個人相互看了看，各懷心事地散去。

看熱鬧的幾個所謂的朋友，也跟丁榮光寒暄幾句，拍著屁股走人。

對于他們來說，本來是想看看笑話，不想老丁那個小子，居然人小魄力大，三言兩語就勸走了大家，讓他們嘖嘖稱奇。

屋子里恢復(fù)了安靜，錢曉云過去把所有的門窗都打開，又把頭頂?shù)牡跎却蜷_，咕噥了兩句：“這么多人抽煙，害得玲蘭還要躲在廚房里。”

平時這里的廚房還要替幾個工人準備午飯，需要加班的時候還會為他們準備晚飯，所以廠子里的廚房跟餐桌是連在一起的。

丁玲蘭因為懷孕的緣故，聞不得煙味，所以就坐在廚房里休息。

事情談妥了，幾個人也都到廚房里來商議下一步的打算。

丁榮光一屁股坐下來，看了看兒子有些稚嫩的面龐，嘆了口氣：“眼下是把這些人打發(fā)了，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老薛年底還多了10%的利息。”

剛才幾個人圍著自己，丁榮光也是焦頭爛額，之所以同意丁茂寧的意見，也是想盡快把人驅(qū)散，債務(wù)能拖一時就拖一時，搶出來的時間再去想辦法解決問題。

“爸，我是這樣想的。”

丁茂寧也坐了下來，認真分析起來：“反正現(xiàn)在也還不起，還不如等到年底，爭取一些時間，我們家也不是只有卞老板一個主顧，如果能接到新的單子……”

“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丁榮光苦笑著搖搖頭，“除了這些債務(wù)，還有鎮(zhèn)上農(nóng)行的二十萬貸款，銀行可不像老薛這樣好糊弄的，到了時間就必須給錢。”

錢曉云這時候也走了進來，她覺得老丁這話里有責怪兒子的意思，立即說道：“今天不管怎么說，是茂寧把這些人支走的，家里賬面上還有一萬多，明天你去榮明、榮華，還有曉虎那看看，能借多少是多少，先把人工工資結(jié)清掉。”

眼下當務(wù)之急就是結(jié)清人工工資，萬一下半年接到新的單子，也能有人去干活。

丁榮明、丁榮華是丁榮光的弟弟妹妹，錢曉虎則是錢曉云的弟弟，這個時候，除了自己的至親，其他人也指望不上。

“爸，我跟永健明天各找?guī)讉€同事借一借，先把眼前的難關(guān)過掉再說。”丁玲蘭開口說道。

張永健跟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丁榮光很欣慰地看了看女兒女婿，沖他們擺擺手：“沒有你們的事，你們把自己照顧好就行，萬事有我，時候也不早了，永健，趕緊帶著玲蘭回去吧。”

他們所住的錦繡家園距離這里十幾里路呢！

送走女兒女婿之后，丁榮光轉(zhuǎn)身拍拍丁茂寧的肩膀：“茂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叔叔姑姑舅舅家。”

丁茂寧明白了老爹的意思，這是要鍛煉鍛煉他。

一個男孩，總是躲在父母的庇護之下，不接觸到社會的風風雨雨，是不可能真正茁壯成長的。

“你讓他跟著去做什么？他不要在家好好想填志愿的事情？”錢曉云不理解老丁的做法。

丁茂寧笑著說道：“媽，沒事的，去叔叔舅舅家的，我就當是去走親戚了，說不定還能幫爸爸說上幾句話呢。”

錢曉云愣了愣，剛才可不就是兒子的幾句話，把一群要錢的人打發(fā)走了。

她點點頭，轉(zhuǎn)身到廚房打開煤氣灶，往鍋里倒了一些熱水。

“怎么，你餓了？”丁榮光有些不解，深更半夜的，做什么飯呢？

“你呀，這兩天忙昏頭了，今天是茂寧生日啊，我給他煮完長壽面。”錢曉云嗔怪幾句，卷起袖子來忙活。

丁茂寧本想拒絕，說自己已經(jīng)吃過飯了，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老母親無論何時，都是關(guān)心兒子的，盡管后來越發(fā)嘮叨，但那也是替他在著急，并非是要跟鄰居比面子。

這碗面，無論如何，都得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