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并未第一時間回答魏征的問題，而是慢悠悠坐在臺階上，望著天空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此時對他來說，廢不廢太子已經不重要了，甚至大唐的江山社稷都可以拋之腦后，他只想一個人安靜的坐會兒，好好平復下李厥離去后那暴虐和失落的心。

直至魏征再三呼喚，他這才漸漸從迷惘中醒轉。只是心情依然低沉，空落落的，仿佛被人生生的挖走一大塊似的。

“陛下？”

“陛下！”

“陛……”

李世民沒好氣的瞪了魏征一眼。

“你叫魂呢！”

“陛下，微臣知道您對太子殿下多有不滿，心里暗暗屬意魏王已經很久了。”

“但微臣這幾日調查過，太子殿下并未直接參與謀反，只是酒后抱怨幾句，甚至連一張明確的手敕都沒有！”

“謀反這件事，完完全全是侯君集、李元昌兩人，借著太子的名頭在搞事情。太子殿下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招募死士，更不知道他們招募了多少……”

李世民聽了幾句，就心煩意亂的朝著魏征擺擺手。

“不用說了，朕早就知道了。”

“啊？”

魏征聽后非常詫異，滿臉不解的看向李世民。

“既然陛下知道，那陛下為何還要……”

李世民打斷魏征的話，看著魏征反問道。

“朕不這樣做，還能怎樣做？”

“陛下，您可以嚴懲侯君集、李元昌等人，然后向太子道歉，恢復太子名譽……”

李世民聽到這兒，搶過魏征的話頭說道。

“然后讓一個對朕懷有怨念的太子繼續住在東宮，等著朕百年之后將朕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這……”

“陛下，太子仁孝，不至于像陛下說的那樣不堪……”

“而且，只要陛下誠懇道歉，微臣相信太子會原諒陛下，并且體察陛下的苦衷的。”

“就拿微臣和兒子魏叔玉舉例吧，前兩天我們父子二人還為娶親的彩禮之事爭吵，但過了兩日我們父子又和好如初……”

李世民直接被魏征的天真給氣笑了。

“魏征，朕跟你這個鄉巴佬不一樣！”

“你死之后無非是留幾畝地和幾間房，子孫就算不孝，撐死了也就是敗壞家業，敗掉祖輩名聲。”

“朕呢？”

“朕死之后，留下的可不僅僅是李唐宗廟，還有大唐的江山社稷，以及千萬黎民百姓！”

“朕安敢讓一個心懷怨念的太子繼位？”

“這……”

魏征聽了這番話，終于低下高傲的頭。

“陛下說的對，微臣確實淺薄了，將事情想簡單了……”

雖然李世民讓高傲的魏征低頭，但他心里非但沒有半分高興，反而滿是失落和無奈。

“唉！”

“朕真是悔不當初啊，若是早些聽聞你的建議，讓魏王早點就藩，可能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魏征聽到這話也是一陣嘆息，他早就跟陛下諫言過，言明將魏王留在長安的危害，可奈何陛下就是不聽，直至釀成骨肉相殘的慘劇。

不過現在說什么都晚了，自己終究是愧對了太子，以及那個只有七歲，卻幾次施恩于自己的小小少年郎。

“陛下，既然太子即將廢黜，那微臣也無顏待在朝堂了。”

“微臣彈劾自己受賄，請陛下罷黜微臣的一切官職爵位，嗚嗚嗚……”

“哦？”

李世民對于魏征辭職并不意外，而是對他辭職的理由非常好奇。

天下人誰不知道這是個兩袖清風的硬骨頭，把自己的名聲看的比生命都重要。

他現在不彈劾自己失職，不彈劾自己老弱，竟然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彈劾自己受賄！

“魏征，你真的受賄了？”

“是！”

“微臣收了一張房契和田契。”

“什么，你竟然會受賄？”

“陛下，微臣已經將房契、田契帶來了，請陛下過目！”

李世民接過兩張文書，只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起來。

“魏征，你好歹也是朕親封的鄭國公，門下三品平章事，竟然只收了別人三十畝地，外加一個只有兩進的小院子？”

“這要是傳出去都不夠丟人的，哈哈哈……”

魏征聽到李世民的嘲諷，只是淡定的搖搖頭。

“陛下，您別看這兩份契書小，但其中的情義卻重如泰山！”

“其中那張房契，乃是厥皇孫打算將來給自己娶媳婦用的房產……”

李世民聽到這話大吃一驚，趕忙低下頭重新看了一遍，果然在房契主人那里看到“李厥”兩個字。

“你說這是李厥將來娶媳婦的房子？”

“是啊……”

“這孩子也太小家子氣了，堂堂大唐嫡長孫，成親的時候竟然只有一座兩進的院子？”

“他不嫌丟人，朕還嫌丟人呢！”

李世民說到這里，面帶疑問的看向魏征。

“他可是讓你替他求些什么嗎？”

“朕對這孩子心里有愧，不論他想求什么，只要不太過分朕都會滿足！”

魏征聞言無奈的搖搖頭。

“沒有，厥皇孫什么都沒求，只是說皇阿翁不要他了，他不日就要被流放，恐怕今生今世都回不到長安。故此將房契和田契留給微臣，一來感謝微臣這些年對太子的照拂，二來是讓微臣給自家那不成器的兒子當彩禮……”

魏征說完這些話，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了，對著李世民放聲大哭。

“多好的孩子呀，咋就攤上這樣的事了！”

“陛下，微臣實在是不忍厥皇孫被流放，懇請陛下讓微臣替他走這一遭吧！”

李世民聽到魏征的解釋也徹底繃不住了，那句“皇阿翁不要他了”，給他心疼的不要不要的。

“魏征，朕又何嘗不想將他留在身邊，可承乾的太子之位必須廢黜，承乾一家也必須流放，朕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嗚嗚嗚……”

“不過你放心，朕一定會補償他！”

“等過幾年沒人關注太子謀反一案，朕就會給他封王，直接封他為親王！”

“朕還會將大唐最富庶的土地賜給他當封地，給他蓋最華麗的王宮，給他配備最強大的衛隊，給他鑄幣權，給他……”

正哭的稀里嘩啦的魏征，聽到李世民這般瘋狂的許愿，嚇得他連哭都不會了。

不過這風格也確實很李世民，愛一個人的時候的沒有任何道理可言，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予那個人……

“陛下，您這是想害死厥皇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