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兩道回廊，陳昭和張蒼隨著一名手提燈籠的仆役走進廳堂。
他粗略掃去，屋內坐有三十余人，從服飾來看，都是位高權重者，至少身份比自己這個小小庶長要高。
“在下陳昭，見過章將軍，見過諸公。”陳昭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
張蒼跟著行禮，不過大部分目光都集中在陳昭身上，只有章邯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想著這道敦實白胖的身形，自己有似曾相識之感，但沒能回憶起來。
隨著陳昭落座于章邯右側，張蒼則坐在下首西向位置陪侍，這場慶功宴正式開場。
濮陽太守率先開口道：“我最開始下屬匯報，言說陳庶長沖入叛軍大營，手刃上百敵人，斬倒旗幟，然后全身而退的事，還以為他在逗悶子，拿我尋開心。
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猛士？
沒想到這居然是真的，而這樣的猛士恰好坐在我邊上。
等下我得和你對飲數杯才行。”
陳昭謙虛道：“太守言過了。我不過憑借勇武和血氣與敵人拼殺，最多能殺傷幾百逆賊，而您靠著才略治理郡縣，維護的乃是整個國家的穩定，大秦更需要您這樣的人。”
濮陽太守聞言，看似平靜地沖陳昭微笑，實則眼睛已經瞇成了一條縫。
此子不是那種粗鄙的武夫，夸得……不對，真會說大實話啊。
席間的其他人，同樣開始朝陳昭恭維起來。
“我看陳庶長年歲約莫二十，卻立下這般功績，前途恐怕不會比當年的武信侯低啊。”
“那些燕國人以為當街殺人就是勇武，結果派了個黃口小兒行刺先帝，結果在宮殿的階下就嚇得瑟瑟發抖，要我說，陳庶長這才稱得上勇武，萬軍從中，殺出一條血路。”
“不提勇武，陳庶長的智計也不錯嘛，挑得是午飯前后，逆賊最為困乏之時襲擊，恐怕殺進營地時，不少逆賊都抱著飯盆，或者呼呼大睡著呢。”
“哈哈哈，就是就是，陳庶長有勇有謀，相貌十分英武。”
對于這些奉承，陳昭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在對方贊揚他的時候，嘴角含笑地謙遜應答。
通過這番“禮尚往來”，席間的氛圍倒是融洽不少。
恰好仆從又在此時端上酒水，大家齊齊喝了兩杯，可謂愈發熱鬧起來。
董翳出聲問詢：“陳庶長智計不凡，恰好我等剛才在討論接下來的作戰計劃，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陳昭瞇了瞇眼，回道：“指教談不上，但我可以略抒拙見。”
對方提出的這個問題，恐怕沒有表面那么簡單。
不是單純的提問或考教，而是對自己進行試探。
想了想，陳昭答道：“我之所以敢于在逆賊大營內沖殺，是因為提前進行了觀察，發現他們疏于防備，軍紀散漫。
但遭逢此事，他們必然會必然時時刻刻防備著我們，并且整頓軍紀，我們要想再復刻今日的戰果，怕是極為困難。
還有另外一點，則是我這次的戰果看似不菲，但最多直接斬殺七八百逆賊，加上逃竄過程中踩踏死亡的，也就一兩千之數，并未傷及他們的根本。
而且我進城之后，路過兩處軍營，發現士卒的戰意并不高昂，若是強行出戰，恐怕勝負難說。”
“這么說，陳庶長是支持固守濮陽嗎？”董翳說道，然后笑瞇瞇地望了司馬欣一眼，頗有炫耀之意。
陳昭輕揉下巴，否認道：“直接出戰不可取，但一味固守，實則變數太多。要知道現在天下冒出來的逆賊，就如初春原上的野草，幾乎無窮無盡，如果不能將他們全部斬草除根，形成勢頭之后，恐怕難以撲滅啊。”
司馬欣有些不服氣地嚷嚷：“這戰也不該戰，守又不能守。陳庶長莫非還有別的辦法？”
大部分看來，陳昭這屬于是指出了問題，但沒有給出解決的答案。
可行軍打仗并非找出漏洞就行，而是得給出漏洞較少的可執行方法。
陳昭并不惱怒，輕輕點頭道：“自然是有的。”
頓了頓，他淡淡開口：“逆賊在東阿擊敗我軍，是因為我軍在攻破逆賊聯軍后，又進行長時間追擊，士卒疲憊，他們靠著內外夾擊，撿了個便宜。
而那些逆賊現在的表現，是不是和當初的我軍有幾分相似？
經過長時間的追擊，士卒開始懶散，軍紀開始渙散。
如果我軍能有一支有生力量投入戰場的話，比如武城侯率軍來援，無疑可以對城外這些逆賊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甚至將其一舉殲滅。”
聽到這話，席間眾人都思考起來。
章邯則是稍稍側頭，開始正視起陳昭，仔細打量數眼，心底暗道：“有點意思。”
此時，章邯的副將提醒道：“陳庶長，你這話說得很對，可武城侯的部隊離這里尚且有近千里遠，我們想送信過去都難，如何能求來增援？而且路途遙遠，途中耗費的時間太長，他們也不一定愿意相助。”
他不好把章邯和王離之間的矛盾擺在明面上來講，但可以稍作暗示。
而且就算兩人沒有齷齪，等王離率領長城軍趕過來，項梁早就帶著楚軍撤了。
陳昭微微笑道：“我不過是以武城侯來舉個例子，但并非只有長城軍可以提供援助。我此行前來濮陽，就是為了帶來我們府君的信令，問詢章將軍是否需要援助。”
光憑著今日的戰績，自己其實是沒有資格在宴席上坐在章邯身側的。
但是加上三川郡信使的身份，那就不一樣了。
自己出行在外，可以當作李由的代表。
如果把他安排在下首陪位坐著，無疑是打了李由的臉。
不過對于陳昭千里迢迢，甚至沖殺進逆賊大營，也要送來的消息，眾人之前有諸多猜測。
有人認為三川郡遭受叛軍襲擊，想找他們求助。
有人猜測三川郡發生了民變，需要調兵幫忙鎮壓。
可誰都沒有料到，三川郡太守居然是想雪中送炭，主動來幫他們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