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雄的胳膊距離程菲的唇瓣不足一寸。

她那微弱的鼻息噴在他的汗毛上略微有些癢。

書桌上分給程菲那一碗餛飩已經沒了熱氣。

不知道涼了的餛飩湯，會不會像是海水一樣咸。

柯明雄的心神有些飄蕩。

就像他過往人生之中，數次面臨抉擇時裝傻充愣，企圖蒙混過關時一樣。

天色逐漸昏暗。

太陽快要落山了。

程菲懵懂而美好的臉龐稍顯黯淡。

柯明雄捏著錄音筆的手稍微放松了些。

他說道：

“程菲沒有咬我。”

“我今天活下來了。”

“OVER.”

柯明雄按下錄音筆停止錄音的按鈕，綠色的提示燈轉為了紅色。

紅色的小點不斷擴大，籠罩了他的視野。

風鈴沒了。

窗簾沒了。

程菲沒了。

筆記本也沒了。

空無一物的空間里充斥著不祥的顏色。

柯明雄第一次注意到……

那紅色不是紅色。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準確形容，獨屬于黃昏的顏色。

柯明雄想要按下錄音筆的播放鍵，用自己絮絮叨叨的話將自己拉回到現實。

可是錄音筆竟然脫手而出。

它沒有墜到地上。

虛無之中仿佛垂下了一根看不見的線，將它纏繞了起來，牽引著它離開柯明雄的手。

暮色暗涌。

柯明雄沒來由的知道，如果錄音筆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他也將被困在這吊詭的空間里，永世無法逃離。

不要。

柯明雄第一次在這里邁開了腿。

柯明雄追逐著錄音筆前行，他的動作擾亂了原本自在的暮色。

半空中漂浮的錄音筆，有如強風天中起飛的風箏。

第一眼的時候看到它的時候還頗大，再一眨眼便越來越渺小。

柯明雄加快了腳步。

他在暮色之中留下了飛機穿越云層般的軌跡。

他搞不懂這怪異的空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懂。

他只知道自從醒來之后，每一次誤入此間，它便一直想要將他留置在這里。

柯明雄不想留在這里。

他選擇回到現實世界。

他曾經找到過脫離之法。

——用錄音筆播放自己的自言自語。

錄音筆離去的速度更快了。

柯明雄跑動了起來。

暮色被他推著前進，堆積成了一道“墻”。

阻力越發強大，可他的速度卻還在加快。

柯明雄視野中的錄音筆變大了。

他跳了起來。

柯明雄在錄音筆要從暮色之墻沒有合攏的縫隙溜走的時候，撩到了它的尾巴。

他用力一握，再狠力一扯。

看不見的絲線斷了。

錄音筆安安靜靜的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柯明雄望著合攏起來的暮色之墻。

他面無表情的按下了錄音筆的播放鍵。

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從錄音筆的喇叭上播放出來。

暮色褪去，一切歸來。

風鈴依舊貼在窗框之上。

街道兩旁的路燈閃爍點亮。

夕陽已經沉沒在了地平線之下。

夜空之中只有清冷的月掛在那里。

路燈下彷徨的身影還在游蕩。

月光、燈光，交匯在祂們的身上拉扯出幾道宛若星芒的暗影。

柯明雄望向霓虹燈亮起的無人商店。

他打算在這錄音筆的掛繩孔里穿上一根繩子，省得它再飄走。

是時候離開程菲的公寓了。

柯明雄走到了門口。

他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剛要擰開離去。

一縷極其微弱的聲音響起。

“喂？有人嗎？”

柯明雄猛然回頭，程菲就在他身后。

他審視著眼前這位今日從見面到此刻，動作姿勢除了他的擺弄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披著一條白色粗面浴巾的少女。

他問道，“是你在說話嗎？”

無聲回響。

柯明雄的視線掠過程菲的身影，瀏覽著屋里的一切。

墻角的鏡子。

階梯狀的化妝品陳列臺。

合上了蓋子的筆記本。

干凈整潔的所有。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盡管他盛給程菲的那碗餛飩已然涼透。

他食指的關節抵在了她的喉嚨上。

他問道，“是你在說話嗎？”

沒有回應。

柯明雄的指節離開程菲的喉嚨。

他又聽到了一道聲音，“是我。”

程菲的嘴唇沒有在動。

聲源離在自己很近。

柯明雄追尋著記憶中的方向努力搜尋。

他低下了頭，望向了自己的褲子。

他確認聲音的源頭在他的下半身。

他仿佛看到了腿上紅腫的齒痕長出了牙齒，里頭還有舌頭，能口吐人言。

他握緊菜刀，低頭下頭看向傷口。

單是從窗外溜進來的光太過昏暗，柯明雄看不清楚。

他隨手一拍，拍亮了燈。

明亮的燈光照在了他伸出的腿上。

傷口依舊是傷口。

沒有牙齒。

沒有舌頭。

它不能說話。

只是傷口而已。

那是我口袋里的東西？

不會是卡片。

那會是手機？

柯明雄掏出了手機，指紋解鎖進入了桌面。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再回去折騰壁紙和鈴聲，一切一如出廠只是默認。

他查看了后臺的程序，沒有任何一個是能發出那種聲音了。

柯明雄躑躅了片刻。

他問道，“你還在嗎？”

……

“在。”

柯明雄不再去看手機，他直接從口袋中掏出錄音筆。

他望著這支陪伴了他多年的錄音筆。

他問道，“是你在說話？”

錄音筆掛繩孔上方的揚聲孔發出聲音。

“是我。”

“你是誰？”柯明雄問道。

錄音筆沉默了片刻。

它說道，“我不是你。”

“那你是誰？”柯明雄追問。

錄音筆這次回答的很快。

它說道，“我是程菲。”

“對，沒錯，我是程菲。”

錄音筆揚聲器發出的聲音迅速與記憶中程菲的聲線重合。

柯明雄抬起了頭，他望向眼前程菲一動不動的身體。

他問道，“那我眼前的是誰？”

“她也是程菲。”錄音筆回答道。

柯明雄說道，“這世間有兩個程菲？”

“不，只有一個。”

“那我為什么不相信眼前這個栩栩如生的人是程菲，而相信錄音筆里發出的聲音是程菲呢？”

“你得證明你就是程菲。”

“不然的話……”

柯明雄看向了另一只手里的菜刀。

錄音筆沉默了。

它說道，“好，我來證明。”

“現在請你盯住你眼前的程菲打開門。”

“咔噠。”

“很好。”

“請你走出去關上門。”

“嘎達。”

“很棒。”

“現在請你回頭。”

柯明雄看到本應被關在門另一頭的程菲。

就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