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前，新進(jìn)宮的嬪妃親眷進(jìn)宮探望。這幾日問安路過廊下，還能聽見那只碎嘴子鸚鵡的暴躁聲音。

“煩死了，等那些嬪妃和親眷一叨咕，支一堆亂七八糟的招，后宮又要起火了……不行，哀家還是得提前病上幾天。”

尚芙蕖：……

可能太后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吧，如此消極怠工還能笑到最后。

一早小蝶就興奮的不行，特地張羅出一桌新鮮的瓜果糕點。

沒讓她久等，廊外響起一串腳步聲。門簾被來人掀開，伴隨颯颯秋風(fēng)，一位梳著婦人發(fā)髻的高挑女人出現(xiàn)在面前。

她面容和尚芙蕖有七分相像。

一雙眸子最讓人印象深刻，眸尾上挑，精明凌厲，是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此刻滿含笑意和歡喜，柔軟地落在她身上。

“阿姐！”

尚芙蕖提裙便要上前。

卻被對方輕手扶住肩膀，重新按回交椅上。而順著力道的尚娉婷跪地俯首就要拜。

她急了，趕忙扶人，“阿姐，這怎么行。”

啪噠一聲。

尚娉婷打下她手背，愣是把人塞回去，這才恭恭敬敬長拜一禮。

“民婦尚氏見過美人。”

“……”

好不容易醞釀的淚意全無，尚芙蕖將人扶起。

“你們都先下去吧。”

揮退侍人，殿內(nèi)終于只剩兩人。

尚娉婷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重逢本該說些瘦了多吃飯之類的，但面對被養(yǎng)的白里透紅的妹妹，實在說不出這話。

“看你好好的，阿姐就放心了，回去和娘他們也有個交代。”

“阿姐和爹娘不用記掛，我在宮里過的很好。”

姐妹倆人又寒暄幾句，話繞到正事上。

“你的那封信，我交給阿爹他們看過了。”環(huán)顧一眼四周，尚娉婷將聲音壓的更低，“另外，前不久文氏一脈擺宴，登門給阿爹送了帖子。”

“文氏？”

“不錯。”尚娉婷目光微沉，“就是依附宋家的那個文氏。你一得寵，他們便來拉攏了。”

尚父素日結(jié)交的就那幾個書畫詩友，即便有些名氣，和文家也是八竿子打不著，并沒有什么來往。

黃鼠狼給雞拜年，意圖顯而易見。

“那阿爹……”

“放心，阿爹沒應(yīng)。”尚娉婷握住她的手，“在文家來之前，陛下的旨意先行一步，阿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赴任路上了。”

時間掐算的剛剛好。

這也在他算計之內(nèi)……尚芙蕖咬了咬唇，“那阿爹怎么說的？”

她注定上天子這條賊船。

連帶著她身后的尚家也沒有選擇。

好在知道陸懷會贏。

“盈盈，阿爹說你打小性子就要強，所以入宮前阿娘才千叮萬囑，讓你凡事多加忍耐，不爭不搶，只求明哲保身。”

尚娉婷打量著妹妹清麗脫俗的眉眼，輕嘆一口氣，“可如今既然陛下看重你，那我們尚家少不得爭口氣，往后也好替你撐一撐。而且你能入選，或許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她這個妹妹生的極好。

年前便有不少人家打聽。那段時間特意避開，結(jié)果還是在劫難逃。

暖香裊裊，尚芙蕖瞳孔一縮。

除去像趙書苒、梁思吟這些特殊的。自己和剩下的嬪妃，很可能是太后挑選的。

背景足夠純粹干凈。

果然能混成太后，就不可能是真正的摸魚人。

這點應(yīng)該不是陸懷的主意。

他看起來還不像做好為江山獻(xiàn)身的準(zhǔn)備。以至于她每每讀起那本書，都有種他淪落風(fēng)塵的怪異感……

一碗酥酪被輕推到她面前。

尚娉婷目光柔和，“等明年復(fù)試，你姐夫要是能榜上有名，咱們也多個倚仗。”

她腕上多了一只銀鐲子，映襯白皙，叫人移不開眼。

尚芙蕖記得，她從前是不愛戴這些首飾。所以，能寶貝到壓根舍不得摘掉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送的。

想到這里，不由笑道，“以姐夫的才學(xué)，相信定會高中。”

這話真心實意。

杜元修雖是貧家子弟，卻是個上進(jìn)，肚里有真材實料的。

否則祖父當(dāng)年也不可能松口。

“還有清兒，明年也要試水童子科。”尚娉婷邊說邊將帶給她的東西，一件件擺出來。都是京兆流行的東西，從首飾布料到一應(yīng)小玩意兒都有。

尚芙蕖卻是看得柳眉直蹙，“阿姐下次別破費了，我在這宮里有吃有喝，不缺什么。”

杜元修手頭拮據(jù)。

這些年還是靠尚家接濟(jì)，才能到京兆。

“你就安心收著吧。”

尚娉婷沖她眨眨眼，露出一個笑容，“阿姐近來做了些小本買賣，賺了幾個錢。”

又添幾次茶水，金烏將墜，潑灑余暉。候在外間的小蝶拔高聲音提醒，尚芙蕖這才依依不舍將人送出門。

“好好保重身子。”

尚娉婷一遍遍細(xì)聲叮嚀，“只有你好，我們才都好。”

尚芙蕖長這么大，還未離家不能歸，不由眼眶微紅，“好……”

她是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之人。抹濕半條帕子后，就高高興興去清點那些東西。除去新的，還有一些她當(dāng)初因為匆忙，沒能帶入宮的舊物件。

比如，眼前這只鎏金團(tuán)妝奩。

南地匠人工技精巧。尚芙蕖摸著上面的暗扣，緩緩打開。胭脂、水粉、梳篦等都不是嶄新。

目及那個躺在最里側(cè)小小的陶土娃娃，她臉色忽地一變。

“小蝶！”

“美人怎么……”小蝶話只說了一半，便卡在喉嚨里。她瞪圓一雙眼，愣愣看著那個陶土娃娃。

上面五官清晰，長衫儒巾。

分明是一個年輕男子模樣。

“美人、美人這是……”

尚芙蕖當(dāng)機立斷道，“快拿去處理掉！”

孟家夫人和她阿娘原是手帕交。她幼時還和孟家大公子一塊玩過。后來因孟父遷官，數(shù)年未見。

直到前年久別重逢。

她看的出，兩家長輩是有意要撮合自己和孟家大公子。孟朝進(jìn)人品俊秀，儒雅隨和，況且家中情況知根知底，的確算是合適的夫婿人選。

于是，那日她應(yīng)邀了。

花燈如潮，焰火明亮。攤主送的這對小陶人，對方不小心拿錯了。她本想換回去，沒成想之后便沒了機會……

出神之間，只聽見走小蝶忽然驚聲——

“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