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皇城，仿東京汴梁的大宋皇城而建。

巍峨壯麗，氣象萬千。

這日早朝之后，宣陽門外，忽然走來一個年輕男子。

這人身形修長，一副宋人裝扮。看面容，約莫十七八歲年紀。

守門官兵遠遠喊道：“皇家禁地，切勿擅闖！”

“我找人——”

長生輕輕喊了一聲。

音量確實不大，可隨著內力托送，卻直達皇宮之中。

很快，他就感知到有數道氣息逼近城門。

這些人沒有現身，只在暗中觀察。

自那日從無靈老道口中得知，林月兒被關在天牢之中，暫時性命無虞，長生便放下心來。

過了兩日，完顏亮忽然返回中都。

長生當機立斷，只身闖入皇宮。

此時此刻，站在皇城門口，他沒有等來刀槍劍戟，倒是等來了一道口諭。

陛下召見！

不過盞茶功夫，便有侍衛將他帶到大安殿上。

長生抬眼望去，只見高高的龍椅之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

這人一身金色龍袍，面容端莊，威儀凜然。

這刻，長生自然想起了宋國中已經退位的官家。

兩人皆是帝王中的異常。

趙構擅書法，完顏亮擅詩詞。

所以，這二人身上，除了帝王之氣，更有些許儒雅氣質。

只不過，完顏亮雙眸之中，充滿濃烈的野心與欲望。

對一個帝國來說，這種野心和欲望，有時可以令得國家強大。

可有時，卻會成為偏執，將國家引領到一個危險境地。

長生上下打量著龍椅上的皇帝，目光中絲毫沒有避諱之意。

同樣，完顏亮也在認真打量著殿下站著的少年。

良久之后，完顏亮終于開口：“你便是長生？”

長生隨意一揖，淡淡應道：“見過陛下。”

空蕩的大殿之上，只有兩人聲音在回蕩。

“你可知，只要我一聲令下，頃刻間就會有人將你斬成肉泥？”

“陛下可知，咫尺之間，人盡敵國？”

兩人相望一眼，哄然大笑。

完顏亮突然離開龍椅，慢慢走下臺階。

他見長生沒穿道袍，反而穿著江湖人的勁裝輕衣，眉頭微微皺起。

“朕自登基后，大修律法，無論漢人，遼人，還是女真，無分貴賤，皆可受到大金庇佑。所以，在朕的帝國中，快意恩仇、使氣任俠之徒，是沒有活路的。”

“陛下言重了......世上本無俠......”

長生頓了一頓，指著完顏亮身后的龍椅道：“只要這椅上之人，將百姓當作魚肉，便會有殺不完的俠。”

完顏亮雙袖一振，目光如炬，盯著長生：“你要殺朕？”

“草民不敢，也犯不著。草民先后殺了烏古論元讓、夾谷忠勇，這些人都是陛下心腹愛將。所以，若說要殺，也是陛下殺我泄憤。”

完顏亮見他說得坦誠，當即大手一揮：“些許小事，不值一提。你今日能夠只身前來，足見心中赤誠。”

長生心道，這無靈子老道，果真是摸透了完顏亮的脾性。

只身面圣，就是無靈子出的主意。

不僅考驗完顏亮的胸懷，更考驗長生的膽識。

完顏亮忽然道：“在你眼中，贏政是何等人物？”

見長生不答，他便自說自話：“世人皆言，始皇暴虐，遂失天下。可世人豈知，一統六國，只稱得上是人中霸主。唯有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思同源，才是真正的大一統帝國。其中功績，足可萬世傳頌！”

完顏亮這番說辭，竟是要自比始皇，野心不小。

“大金與宋，不過一江之隔。可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朕之夙愿，便是一統南北......”

長生贊道：“陛下倘若真能一統華夏，定將彪炳史冊。”

完顏亮大喜。

他身邊之人，從大臣到后宮妃子，無一人支持他南下伐宋。

沒想到，倒是這個南朝少年，頗對他的胃口。

完顏亮看著長生，越看越是喜歡，當即將他拖到一個偏殿中。

這里滿屋皆是漢書，地上更是堆滿書畫作品。

完顏亮指著一副墻上的長幅畫卷，介紹道：“數年前，朕曾派畫工，至江南之地，畫了這副江南山水。”

長生望去，只見這副畫作上，果然是一副江南繁華景象。

畫上還題著一首詩詞：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這首《望海潮》，是宋人柳三變的名作。

寫的便是江南富庶繁華景象。

完顏亮看著這副畫作，仿佛魔怔一般，將之吟詠數遍。

最后落在長生耳中的，不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

憑心而論，完顏亮即位之后，勵精圖治，發展農業，整頓吏政，加強集權，更是不遺余力，大力推廣漢化......

如此種種，便是不能稱為中興明主，至少也是有為之君。

何以口碑會落到如此地步？

完顏亮望著長生，正色道：“自古帝王混一天下，然后可為正統。”

見長生不解，又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此乃大一統之源也。”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

......

完顏亮引經據典，講了半天，無非是為自己南征之戰，找個借口。

“朕明白，宋國之內，很多人欲殺朕而后快。便是長生，你也與朕屢屢作對。可在朕心中，無論是你，還是那些與朕為敵的人，你們皆是朕的子民。終有一天，朕會一統天下，讓天下只有一個國度......”

“這個國度，不是金，亦不是宋，也不是夏，而是各族融合，萬眾一心。自此，天下一統，大業乃成！”

講到這里，完顏亮突然從書畫堆中，尋出一副字畫。

這副畫作，畫的是臨安山水。

畫上題詩，卻沒有江南山水的委婉意韻，只有簡單直接，磅礴大氣。

完顏亮的胸懷、格局，躍然紙上！

長生輕聲念著：“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屯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盡管心中萬般不愿，可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之人，確是一代雄主。

在他眼中，如今的宋國，只是偏安一隅的割據政權。

總有一日，他會統領王師，滅掉割據，一統海內。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想起咱大宋官家，真是一言難盡啊！

長生此行，本是打算拍幾個馬屁，把完顏亮哄高興后，就放掉林月兒。

可此刻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放眼兩宋，英豪無數，可真正由始自終決心一統南北的，似乎只有岳飛與完顏亮。

兩人身份、地位固然大相徑庭。

可心中執念卻是一致。

最后的結局，似乎也如出一轍。

冥冥中，似有一股意志在左右一切。

難道天意當真不可違？

長生本來心中存了無數念頭，這刻卻單刀直入。

“陛下胸懷天下，又何必為難小小女子？”

“你說的莫非是完顏明月，朕的棲霞郡主？”

長生正色道：“我與明月，雖無血緣關系，卻比親姐弟還親。無論明月有何事惹惱陛下，在下都愿一力承擔。”

完顏亮沉思片刻，坦然道：“你若愿意加入金國，全力輔佐于我，朕保證，從此不再追究你二人的欺君之罪。完顏明月，朕仍會將她當作朕的侄女，細心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