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東都火車站，凌晨五點左右，天邊已現出魚肚白。

陳陽強忍疲倦的睡意，進了車站，售票廳大樓外面的石臺上，橫七豎八躺著乘涼登車的人，有鋪著席子的，有直接靠在行李箱上的，吃飯的，喝粥的，即便是在室外，也飄滿了煮雞蛋和八寶粥的味兒。

這些乘客只是為了從售票大廳里飄出來的那點冷氣而已。

陳陽穿過售票廳，心里還是像堵了一塊石頭，沉重而又難過。

他都不知道等會兒怎么跟張大爺的孫女解釋。

就說是地震導致的傷亡么？那她要是執意看驗尸報告該怎么辦？

陳陽絕不希望張大爺唯一的孫女兒也被卷入這可怕的尸魂事件里！

來到出站口，這里早已等滿了人。

出站口里傳來車站報時的聲音。

從海口開來的K1168次列車還有十分鐘進站。

陳陽一拍腦袋，轉身到附近匆匆買了點早餐，然后又弄了張手舉牌，寫上張雪麗的名字。

站在出站口，一手提著早餐一手舉著牌子。

出站的人很多，黎明中帶著燥熱的火車氣息撲面而來。

陳陽翹著腳，牌子高高舉著，等人都快走完了，才看到一個穿著灰襯衣的女孩吃力的拖著行李箱出現。

她戴著眼鏡，瘦瘦的身形，皮膚被曬得很黑，抬頭茫然看著，眼角依稀帶著淚痕。

“張雪麗？”陳陽大聲喊著，女孩終于看到了他，卻低下頭，拖著大皮箱走來。

“我是陳陽。”

陳陽干啞的說了句，伸手就要幫她拉箱子：“我來。”

“不，不用！”張雪麗很堅持，雙手抓著皮箱不放。

陳陽無奈，看看天都大亮了：“那個，我先找個地方你住下，福利院……福利院那邊不能住了。這我買的包子和小米粥，你先吃點吧。”

張雪麗輕輕搖頭，她雙眼毫無神采，嘴唇干癟，沉重的眼鏡反射著朝陽的霞光，瘦弱的讓人心疼。

陳陽嘆口氣：“還是要吃點東西的。”

張雪麗依舊搖頭，卻拿出了一個文件夾，輕輕遞到陳陽面前。

陳陽不解：“你這是？”

“你看看吧，這是派出所開的證明，還有我……我跟爺爺的照片，可以證明我的身份。”張雪麗聲音很小，但語氣很認真。

陳陽心酸：“不用，我也是福利院的孩子，不是公安局的。”

“看看吧。”

陳陽無奈，打開來隨意掃了幾眼，身份證復印件，戶口簿復印件，張雪麗與張愛軍親屬關系證明，還有一張發黃的全家福，十幾張很老的膠卷照片。

合上文件夾，陳陽躊躇著，最后還是說道：“這些文件，可能認……認遺體的時候用得上，我先幫你拿著，你這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和預想的一樣，張雪麗狠狠搖頭：“我現在，現在就要去看爺爺！”

聲音都嘶啞了。

陳陽沉默，然后轉身，揉了揉眼：“那，我帶你去。”

他在前邊走著，背后的女孩低頭拖著行李箱，在光滑而又發粘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行李箱不輕，不知道她帶了什么東西。

也許是傷心過度，又不懂認領遺體的流程，所以塞滿了沒用的東西吧。

張大爺是只能在這里火化的，這是一筆費用，一個小女孩自己帶著骨灰走，回老家的話還要辦喪事，那又是一筆開銷。

陳陽心里亂七八糟的，算起來最少得兩三萬的樣子，伸手摸了摸兜里的錢包，有張學校辦的信用卡還能刷，再到網上找個學生貸款……至于以后自己怎么還錢，走一步看一步了。

“去中州路的和協醫院。”陳陽叫了輛出租車。

張雪麗卻是連坐車都要帶著自己的行李箱，大箱子塞滿了后座。

一路上出租車師傅很是健談，可惜陳陽和張雪麗都是沉默無語，車里很快沉悶下來。等兩人下車后，那司機忍不住搖頭：“怎么感覺那孩子有點邪乎呢……”

和協醫院在老城區青年廣場西邊，向北走一里路，就是紅星福利院。醫院里的司法鑒定中心早已被千禧保險公司征用，遺體和遺物都保存在這里。

張雪麗還是堅持自己拉著皮箱，陳陽漫步走在青年廣場上，便看到廣場東邊豎著一塊灰色的石碑，上面的字跡早已斑駁不清。

陳陽猛然想到了什么，站住腳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塊石碑。

“是老東都大廈死者紀念碑……”張雪麗忽然說道，毫無感情的語氣，冷漠的眼神。

陳陽被她說得渾身發冷，但那場事故只要是洛城人沒有不知道的，時至今日，東都大廈雖已被整體拆除，但附近青年廣場的老人說起當年的事，還是會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這事當時是挺大的，沒想到連你也知道。”陳陽勉強笑了一下，心里還是很奇怪，多少年前的事了，她怎么連老地址都認得出來。

“我能看到……”張雪麗輕聲說著什么。

進了醫院，填了兩張表，就進了冷氣森森的太平間。

以前要想把遺體存在這里，據說是按小時收費的，尸屜已被打開，蒙著白布，桌子上擺滿的是遺物。

“哥，能不能讓他們都出去，我，我想一個人。”

這聲哥讓陳陽心里更是發酸，揮手命令后勤部的黑衣人出去，關上門他低聲道：“我留下來陪你。”

女孩點點頭，放下了手里的大皮箱。

陳陽轉過身不愿看這場面，隨手翻起了遺物，封死的塑料袋上寫著楊叔的名字，里面的遺物卻少得可憐，除了錢包證件，還有一支笛子。

不記得楊叔什么時候開始吹笛子的，他老人家更喜歡的不是手風琴么。

陳陽想著，背后又傳來張雪麗幽幽的哭泣聲。

……

福利院大棚里，方老手里捏著一份文件匆匆走進來。

“地下召魔遺跡里發現的煙頭DNA……”方老晃晃手里的文件：“已確定是紅星福利院的楊慶國！”

福利院院長楊叔！

這個結果實在是太驚人了，但仔細想想，有機會進入地下遺跡的人里，楊叔怎么說也是有嫌疑的。

花卷打開電腦中的資料：“楊慶國，1970年出生在洛城未央區，90年代時曾因偷盜罪入獄七年，出來后就在老宅地皮上建了這座紅星福利院，2000年正式拿到了資質，成為洛城唯一的非盈利性公益福利院……”

方老頭放下文件：“這些年，他是靠什么收入來支撐福利院運轉的？”

“一部分是洛城市的撥款補助，一部分是企業和個人的捐助……”花卷抬頭：“福利院的出納已經審過了，他只負責做流水賬，福利院的資金來源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入獄七年，出來后就做福利？性情大變啊。”方老摸著下巴：“撥款和捐助不可能長久，紅星福利院的設施雖然很一般，但能運轉到現在，這可不是一筆小資金。”

花卷眼睛一亮：“這么說的話，楊慶國是被收買了，他甚至可能見過幕后黑手。”

但楊叔已經死了！

方老踱著步：“得重新檢查一下楊慶國的遺物，我們一直忽略了福利院內部可能出現的線索。”說著轉頭看向沉默的姜琉璃：“姜部長，你覺得呢？”

姜琉璃拿著一臺手機，似乎正在等電話的樣子。

方老咳嗽一聲：“姜部長，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姜琉璃看著手機：“陳陽說是要去接福利院門衛的孫女，所以我聯系了鷺城分公司的業務員，去調查一下那個張雪麗。”

“對陳同學這么關心啊，那為什么不一起去呢？”花卷嗤聲一笑。

姜琉璃抬頭，很認真的樣子：“他看起來很難過，也很暴躁的樣子，我不想繼續刺激他。”

叮叮叮，手機鈴聲響了。

姜琉璃接通電話，只聽了兩句，眼神就變了，轟的一聲，身影后閃，直接撞碎大棚，幾個閃落，鬼魅般沖出了福利院。

手機落到了地上，還能聽到里面傳來急促的報告聲：“張雪麗死了……鷺城旅游學院……發現了一具被剝了皮的女性尸體，目前警方已經介入，我們得到確切結果，死者就是張雪麗……”

停尸房里的冷氣似乎還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陳陽手里拿著楊叔的遺物，看著傷心不已的女孩。

張雪麗抬頭，眼神愈發呆滯，看到他手里的遺物，忽然停止了哭泣，慢慢走了過來。

“哥，能不能，能不能讓我抱抱？”女孩哭泣著。

陳陽眼眶也紅了，輕輕將她抱入懷中，語聲哽咽：“別哭，我發誓，以后一定把你當親妹妹一樣……”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是千禧公司的電話，而耳邊猛然傳來小黑急促的警告聲：“主人小心，她身上有尸魂的味道！”

啊？！

哐當一聲，停尸房的大門自動上鎖，陰風自門縫里嗚嗚的沖進來。

張雪麗已死死抱住陳陽，力量大得可怕，雙腿更如沒了骨頭一樣，繩索般纏住了他的腰腿，右手五指瞬間化為了雪亮的骨刃，嘴角帶著獰笑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