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子弟兵。

生還有幾人？

李宏圖險些落淚，難過地望著這些精兵，一個個送別，走吧，逃命去吧！躲起來，娶妻生子，做一個順民，好好過日子！

兵士們哭得稀里嘩啦，四散而走。

山谷里只剩下三人。李宏圖望著張恕、林堯，笑道：你們也走吧！

遠處傳來馬蹄聲聲，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林堯搖搖頭，一言不發。

張恕嘆了口氣，也沒走。其實他早就想走，戰下去徒殺人命，又有什么意義……可是李宏圖敗亡之際，他不能這個時候走！

自打羅家集打麥場初相識，冥冥之中似乎成了不可割舍之人！他救我張家于危難之中，我陪他走完窮途末路……又想起退思嶺上，李清峰曾說那怪話，說什么異日與我兒宏圖為敵，手下留情云云……分明是托付之意！

張恕怎肯與他為敵，現今他深陷絕境，更不能一走了之！

至少要保他性命無虞！或者陪他同歸于盡……不！要奮力活著，婷兒，等著我！

張恕下定了決心。

馬蹄聲碎，人影依稀，那是無數騎兵，密密麻麻馳來。李宏圖帶著張恕、林堯向旁邊山上爬去。那山地甚是貧瘠，林木稀疏，荒草倒是不少，更顯凄涼。

此情此景，心境可知。

翻過一座座山頭，林木稍豐，荒無人跡，僅有采藥小路在山脊盤旋，也不知通向何方。山中不見飛禽走獸，只有山風回旋，十分清冷。

三人腹中乏食，更覺難捱，不約而同加快步伐，幸而腳下有這條小路，才使山風多了一絲溫度，心中多了一絲希冀。

山頭越爬越高，無窮無盡，三人實在走不動了，只得隨意找塊山石坐下，調息休息。唉，蒼天也來欺我，一片荒涼的松樹林，長勢不旺，連個松子也沒有！飛禽走獸更是別提，連個松鼠也沒有。還別說，遠處倒有老鷹盤旋，就是不往此處來。

李宏圖悲從中來，倒不覺得甚餓，只是渾身乏力，他望望蒼天，勉強笑道：我倒想起一個人來！

張恕腹中敲鼓，勉強問道：李二哥想起哪一個？

李宏圖咬肌一繃，笑道：我想起了晉公子重耳。

張恕心中一嘆，晉公子重耳逃亡十九年而終得晉國，李宏圖此時提及重耳，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真的斗志不息……

唉，春秋亂世，列國紛爭，此時天下大定，即便想做重耳，豈能如意乎！有心勸他放下凡俗，張恕欲言又止，一是餓著肚子沒有力氣，二是怕他兵敗勢窮之際，難以納諫，徒增他煩惱而已。

林堯不聲不響，拔出短刀，忽向大腿刺去。

張恕瞥見，大驚之下自然反應，一掌將他短刃擊飛，驚道：你做甚么！

林堯道：晉公子重耳乏食，古賢介子推割肉飼主！

啊呀，這個悶葫蘆林堯，他是想效法介子推，割肉給李宏圖吃！李宏圖大為感動，嘆道：傻兄弟！休聽古人閑諞，你若有傷，我妹李菲托付何人？！

唉，都是愚兄無能，連累二位兄弟受難！李宏圖淚灑胸懷……

三人起身，繼續前行。

前方山峰甚高，想是主峰，前路未知……或許爬過此峰，便可一路下山，柳暗花明，逃出生天吧。

苦捱著攀到山巔，眼前豁然開朗，峰頂竟然甚是平坦，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有屋、有地、有人！

遠處一間茅棚，雖然極其簡陋，可以遮風避雨，近處幾畝薄田，雖然貧瘠，可以勉強糊口，一個老叟頭戴斗笠，一身布衣，正揮鋤鋤地。忽聽乒乓之聲，茅棚后轉出一個老翁，一樣的打扮，將樹樁立在地上，開始掄斧劈柴。

空莽山中有隱者，心中無事羨煞人！

張恕望著兩位老者，呆呆地有些出神。

李宏圖一喜，上前求食。

老者悠悠道：將死之人，何須食哉。

李宏圖又驚又怒：老丈是何言哉！

老者自顧鋤地，一送一拉，旁若無人。李宏圖仔細打量他一番，越看越驚，躬身一拜：不知前輩高人在此，小子魯莽了！

李宏圖示意張恕、林堯速速離開，這老者必是絕世高人，絕非尋常農夫，看他鋤地如何用力便知！意力合融，渾然一體，己所不能也……

三人跨過農田，幸喜老者并不阻攔，似乎無意為敵，但剛才說的這是什么話……李宏圖特意繞開茅棚，那里還有一位老者，看他掄斧子那樣兒……也是高人！

可是無路可走！

周匝全是懸崖，壁立千仞，深不見底，爬下去絕無可能。

除非原路返回，要么墜崖而亡！

原路返回？此處一覽眾山小，可見遠處影影綽綽，斑斑點點不過螻蟻大小，那是無數軍兵，正往山上攀爬。

砍柴老者走進茅棚，隨之轉身出來，肩抗一大捆麻繩，看來麻繩極長，還連著一大捆在地上拖行。老者走到崖邊，往地上一扔，也不說話，轉身就走，繼續劈柴。

這？茅棚里藏著這麻繩作甚！這是要救我們？這是要特意救我們？

李宏圖餓得頭腦發暈，疑問難以索解，呆呆站在當地，一動不動。

張恕道：二哥，你將繩索綁在腰間，我系你下去！

李宏圖還是呆立不動。

這是傻了？還是心灰意冷……林堯也過來相勸：二哥先下去，我們隨后就來。

田中老者停止了鋤地，荷鋤而至，將鋤頭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張恕瞬間已解其意，崖邊天生兩塊巨石，仿佛孿生兄弟，湊得很近。直須將鋤頭卡在石頭根部，將麻繩拴在鋤桿上，三人便可順利逃到崖下。

張恕心中感動，再也控制不住，追上老者，深施一禮：多些趙老前輩救命之恩！

趙豫！

老者轉過身來，笑而不語。張恕第一眼便已認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原趙豫！那位劈柴老者正是佟簡老前輩！

他二人如何離了豫州，卻在此地？此中必有緣故……

李宏圖走過來，緩緩地躬身一禮：閣下可是趙豫前輩？

他雖然沒見過趙豫，但他江湖見聞甚廣，眼前這老者雖然真人不露相，但絕對屬于深不可測的那一類，而他又姓趙，除了趙豫還能是哪一個！

趙豫點點頭，催促道：事不宜遲，你們下到崖底，溪旁有一小船，你們乘船漂流而下，如果僥幸翻船不死，就此遠走他鄉，再勿涉足塵世之事！

這話說得……漂流下山，翻船乃是必然，不死純屬僥幸！不過舍此別無他途，唉，馬行夾道難回首，人到矮處且低頭。

李宏圖卻不著忙，從容問道：趙老前輩，您為何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