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陸凡停頓了一下，他朝卡座那邊看了一眼，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在那個角落處的卡座里，坐著一個五六十歲的瘦小男人，紅湯的鍋底雖然已經沸騰了，桌子上卻一個菜也沒有。

香油罐子沒有打開，滿滿的一碗蒜蓉放在他的左手邊，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動過。

常吃重慶火鍋的人都有一個習慣，就是上菜之前就先把味碟調配好。香油加上蒜蓉，不怕辣的再來一勺火鍋原湯，那才是正宗的火鍋吃法。

此刻他手里握著一瓶八兩的瓶裝白酒，對著瓶嘴就正大口大口地吹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我看他的第一眼，就感覺他根本不是為了吃火鍋來的。

有人死在自己旁邊，正常來說沒有人會表現得如此淡定，不但一眼也不朝這邊看過來，還能如此閑靜地喝酒，這本身就很有問題。

咩咩哭得很厲害，醫生叫人打電話通知殯儀館，咩咩還是哭得一句話也說不清楚，我將她摟在懷里，抬眼看著卡座里那個喝酒的老漢，豎起耳朵卻在體內陸凡講訴后面發生的事兒。

“那個點了十份香辣美蛙的人就是他？”董明問道。

陸凡心有余悸，短暫的停頓后，他說起了后來發生的事兒：

店里的小牛蛙，都是水產批發商每周一次送過來的，個個鮮活，現點現殺。

牛蛙體型別青蛙大了數倍，就算是小牛蛙，一只就足足有半斤左右，因此一份香辣美蛙也就一只的樣子。

店里原本有一個殺魚工，不巧今天剛好有事兒請假，所以醒子就頂上這活兒。

香辣美蛙吃的就是一個鮮字，殺蛙的過程必須眼疾手快，一只手抓起牛蛙的后背，另一只手拿起剪子麻利地剪下它的腦袋，接著用刀尖從肚子處劃開一道口子，撕出內臟之后，順著蛙皮上下一扯，整張皮就完整地與蛙肉分離了。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這樣一方面能保證蛙肉的完整，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說，也是為了讓它少受點兒罪。

雖然醒子不是殺蛙的行家，閑著沒事兒的時候，倒也經常跑去看殺魚工處理這些水產，一來二卻倒也學得挺快，撕點兒黃辣丁，剮點兒鱔魚之類的，確實是一把好手。

所以，有時候殺魚工忙不過來，他就經常跑到后廚去幫忙。

只是，這相對殺魚過程比較復雜的殺蛙，醒子好像還是頭一次。

咩咩當時也問過他行不行，他是拍著胸口說肯定沒問題的，再加上也沒有其他人可用了，咩咩也就同意讓他去試試。

醒子這一進廚房，就是很長時間也不見出來，那老漢也不催，居然叫了瓶好幾百塊錢的白酒，打開蓋子直接對著瓶就吹起來了。

咩咩可是奇怪了，她眼看著著那口正在沸煮的牛油紅湯鍋底，上前一步就把火關到了最小。

“不好意思，我馬上去催一下廚房。”

她安撫著老漢，正要轉身離去，那老漢卻說道：“不妨，這鍋料熬得越久，香料才會越入味，我等一等，沒有關系的。”

客人是這樣說的，咩咩卻還是示意站在一邊的陸凡去后廚看一下。

當陸凡走到后廚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醒子已經直挺挺得倒在了地上，他趕緊上前查看，卻發現他根本就沒有了動靜。

咩咩聽到動靜也跟了進來，當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時，也驚呆了，顫悠著把手指放在醒子的鼻息處探了一下。

只那一下，她就大聲地尖叫起來！

聽到陸凡說完剛才發生的這一切，我和董明對視了一眼，我想他應該也跟我一樣，感覺這件事兒確實蹊蹺。

將咩咩扶到凳子上做好，我聽見一旁小護士的聲音：“田醫生，東西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想到了什么，我趕緊走過去：“田醫生，請問，醒子的死因是什么？”

“心肌梗塞。”田醫生是個年輕人，大概二十七八歲，他扶著厚厚的眼鏡片回答我。

“不可能！”我有些吃驚：“醒子才二十多歲，怎么可能會得這個病？”

田醫生看著我：“心梗跟年齡大小無關，倒是跟過度勞累、煙酒、熬夜等不良生活習性有巨大的關系，這種病現在越來越常見，年輕人不注意休息，耗費太多精力在一些沒有意義的事兒上，精力再好也有消耗干凈的一天。”

說完，他頓了一頓又說：“麻煩你們盡快通知死者家屬，到我們醫院開具一下死亡證明。”

正說著，我聽到店門口又傳來一個聲音，一輛中巴車停在門口，那車是灰白色的，車身上寫著“殯葬”兩個字。

殯儀館的車子來了，兩個工作人員們下車后，七手八腳地就將醒子的身體臺上了架子，田醫生和小護士見狀也準備上救護車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我的身后傳來：“這人還沒死透，現在就把他抬走了，他可就活不過來了啊。”

轉頭，我看到說話的，正是剛才那個嘴對著瓶口喝白酒的老漢。

那種瓶裝白酒，一瓶就是整整一斤，已經被他喝得見了底。

在場的所有人，目光都齊刷刷地朝老漢看過去，一臉的不可思議。

什么？

醒子沒死！？

這時，田醫生的臉色掛不住了，他收回那只一經過跨出店門的左腳，轉身就走到了那老漢旁邊：“我雖然年齡不大，但也是醫學院七年碩本連讀畢業的，一個人到底還有沒有生命體征，依我的資歷是能夠判斷的！”

老漢微微一笑，他放下了酒瓶，用手心在嘴巴上抹了一把，盯著那鍋還在微微沸騰的紅湯底料，慢慢道：“做事啊，最忌心浮氣躁，還大學生呢，怎么連話都聽不明白，我劉三可沒有質疑你的醫術的意思。”

田醫生不吃這一套，他指著躺在地上沒有一點兒動靜的醒子：“可這個人明明已經過世了，為什么你會說他沒死？你這樣誤導大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劉三轉頭看著他，兩個眼珠子深凹下去：“你說你年紀輕輕的，怎么耳朵不好使，我什么時候說他沒死了？我說的是他還沒有——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