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已經很不早了，卡爾其實也不想再把這些觀念類的東西聊得太多。但米卡亞明顯是還沒喝夠，不顧卡爾的勸阻，她又叫上了一輪。

“我建議還是別先喝了，“卡爾說，“明天還有正事兒。”

米卡亞全當沒聽見。

桌上沒有肉也沒有菜，米卡亞就光顧著喝。很快卡爾便察覺米卡亞已是不知幾分的醉態，兩臉通紅。

米卡亞說：“我不僅這會兒要喝，之后見我死去朋友的時候，我也要帶滿滿一背包的好酒。不然我該怎么有勇氣見她們呢？”

米卡亞：“來，繼續啊。你說人生本就無軌跡可言，來啊，展開說說。”

卡爾嘆了口氣：“我們都在按照前人鋪好的路往前走，不是嗎？你在史凱利格習武，我又何嘗不是在我的家鄉，十年寒窗地學習另一種‘武藝’呢？”

“可學下來有什么用?除了學完一堆用不著的東西，然后被拉進人堆里像牲口一樣使喚……哦不，在我的家鄉那邊，年輕人們現在好多連被當牲口的機會都沒有了。大人們忙著和外人爭著里子面子，卻都來不及看看自己屁股后面。作為后人的我們，里子和面子到底是怎樣的處境。”

卡爾這會兒倒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如果一個人一直按著他們鋪設的軌跡走，像你我曾經那般，連作為‘單獨的自我’去思考的機會都沒有的話。那么問題便會像你現在問我這般，脫離了軌跡該怎么辦？再者，就算按著他們的路一路到底，走到了盡頭又該怎么辦？”

米卡亞顯然喝得是暈暈的，也不知道這些話她能聽進去多少。

卡爾:“在我的家鄉那邊，我其實曾經成功走到了盡頭。于是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也從沒想過人生的其他可能性，那么路已然到了盡頭，我該怎么辦呢？繼續把這條路用我的血肉鋪設下去，讓后人踩著我的尸體，繼續朝某個方向前進，然后成為下一具尸體嗎？”

“好像也沒什么問題，人類貌似就是一直這樣朝前進的。但是路鋪到一半的時候我失敗（猝死）了，于是我來到這里，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于是我這一次便想探尋更多的可能，我想要看看前人鋪好的路以外是什么風景。”

米卡亞四處張望了兩下：“風景，什么風景？”

卡爾：“在前人鋪設的路之外，是一片從未被開墾過的曠野啊，就像法羅島那無人踏足的原始部分，神秘卻又危險。所以我好不容易現在得到了機會，我便想去看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米卡亞的聲音在逐漸變小了：“可你不會害怕嗎？不會害怕危險嗎？”

卡爾：“怕啊，怎么不怕。正是因為無比地害怕，我才會走到路的盡頭啊。可路已經沒了，我顯然也沒多的選擇。”

米卡亞這會兒已經喝完了桌面所有的酒，她把頭埋在了桌面：

“那我們到底該怎么辦？”

卡爾：“就懷抱著這份恐懼走下去呀，懷抱著那份未知，好好感受下腳底的泥土，感受微風下的草動。害怕也沒有關系的吧，正是有了害怕，勇氣才會因此而出現啊。”

這話之后米卡亞沒有回應，卡爾看向她，后者已經徹底暈乎乎地趴倒在了桌子上。

于是卡爾向老板要了房間，將米卡亞抱在懷里，直到把她放在了床上。

卡爾本想出去研究下自己的事的，可剛一起身，米卡亞的手便勾住了卡爾：

“不要走……好嗎？”

一定是剛才把她放到床上的動作重了……米卡亞語氣像半夢半醒時的囈語：“我害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卡爾哪里還有走的道理。他本來是想坐在床邊，等米卡亞睡熟之后悄悄離開房間的。可他剛剛坐在床沿，米卡亞便有些艱難地爬起身，雙手環住卡爾，在身側抱著他。

“抱著我的話，會好一點嗎？”卡爾詢問。

米卡亞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上次兩人如此距離的時候，還是在泥地里你死我活……那時米卡亞身體的觸感和此時是不同的，顯然，米卡亞這段時間身形縮小了不少。

“那，”卡爾摟住了米卡亞，“就這樣多抱一會吧。”

米卡亞：“你別看我暈乎乎地，但你說的話我都是在聽的哦。人生本是曠野啊……曠野……我之前從未想過，但我此刻也好想去看看遠處……”

卡爾：“一起去啊。”

“好啊，”米卡亞在房間的昏暗里勾勒出了笑意，“我們找兩匹駿馬，然后一起馳騁到……直到世界盡頭吧。”

米卡亞往后倒去，把卡爾帶到了床上。兩人都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以及在這安靜的氛圍下，心跳的怦動。

窗外是史凱利格的冬夜冷風，窗內則是兩人的相擁而臥。墻上，是劣質臺燭搖曳不斷的深淺陰影。墻下，是兩人的身心距離在言語與肢體間，悄然拉近，很近很近。

米卡亞聲音微小道：“我現在愿意繼續昨晚的話題了。”

卡爾:“我也愿意。“

米卡亞問道，聲音顯然充斥著不確定的意味：“那，你覺得我怎么樣？”

卡爾：“你怎么樣？”

米卡亞：“就是說啊，你對我是怎樣的想法?或者說，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呢？你趕緊說吧，我好困好困，可能待會兒就要睡著了……”

卡爾想了想后回答：“怎么說呢，我在家鄉那邊很少見到你這樣風格的女性，更別說接觸了。所以一開始不知道該怎么溝通吧，但，相處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感覺不壞……”

“怎么老是說不到重點呢……”

卡爾本想說出自己現在還被威戈弗特茲追殺的處境，可當下如此氛圍，自己又該怎么開口呢？總不能說我有仇家追殺，你等我先殺了對方吧？

“我……”卡爾認真地措辭造句。

可等到他注意到的時候，規律的鼾聲已經傳來，米卡亞不知何時抱著他，已經睡熟了。

于是卡爾只得苦笑。

那就先保持著這個姿勢，兩人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