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被關進監獄的那晚，他都還沒有什么感覺。畢竟又不是死刑，在監獄又能有飯吃，只要活下去，那就還有逃出去的希望。

約書亞這一生殺過男男女女，并且從不會為此愧疚。因為自幼在幫派和貧苦中長大的約書亞看來，這世界本就弱肉強食。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都不過是刀俎下不配活著的魚肉。

只是這次搶劫比爾的時候有些許不同，因為約書亞既沒有看到提刀襲來的男主人，也沒有咒罵他畜牲不如的女主人。他遇見的只有驚恐看著他的一對夫婦，以及那個被他失手撞下樓梯的小女兒。

那是個很笨的孩子，她看到約書亞時，甚至還以為約書亞是客人，還向他打招呼問好。

很快，比爾對約書亞的報復便來了。

富商比爾找到了四個同性戀，并把他們扔進獄里。比爾給他們的叮囑是，每天都要讓約書亞活在地獄里。

于是在那之后的一年半載，約書亞的所有記憶，便都是在挨打和受辱。那四個人都是老油條了，對約書亞受傷的輕重把握地很是得當，他們很輕易能讓約書亞受到最小的傷害，又遭受最大的痛苦。

在剛開始的三個月里，按照比爾的要求，約書亞每一周都會失去一根手指。他們用石頭砸斷他的指骨，在血肉崩裂后，又用燒紅的滾石燙灼傷口止血。守衛看到他們的情況當然也不會制止，就算沒收比爾的好處，他們也樂于看這出戲。一個守衛樂于在約書亞身上刮肉，時不時興致來了便刮掉一兩片。按他的話來講，約書亞這種人渣的慘叫便是他工作最大的意義。

在三個月的折磨之后，看約書亞依舊清醒，于是守衛和罪犯們又讓約書亞緊接著失去了牙齒，舌頭，以及雙目。約書亞曾想過逃跑，于是被逮住后雙腿也被他們砸斷。有一次約書亞實在是要撐不住了，比爾還花了大價錢，從外面找來好幾個醫生給他續命。

他們反復拷問著自己：“看看啊，人渣，這就是你帶給他們的痛苦。感覺怎么樣？喜歡嗎？喜歡的話，就好好沉默著繼續承受吧！”

在反反復復的痛苦與折磨中，約書亞終于精神徹底地崩潰了。幻覺早已占據現實，回憶不斷侵蝕著他的大腦，那些被他殺害的人，都在白天與黑夜不斷的夢中接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們表情各異，全然不是生者的模樣。約書亞看著他們朝自己伸出了手，想要把自己拖向地底深處。約書亞不止一次地被夢魘嚇到失禁，也不止一次被犯人和守衛折磨到失去意識，直到徹底沒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不過他們說得對啊，這就是自己曾真真切切帶給他人的痛苦。當刀片沒入他們的身體，他們所感受的，也正是此刻自己所感受的。自己選擇了殺伐，也自然終將被殺伐，而當時的自己全然沒有愧疚，他早就在不斷的犯罪中自己選擇了麻木。

所以，約書亞最后的理智不斷祈禱，我能就這樣死去了嗎？

讓死亡成為我最后的救贖，亦或是贖罪。

但沒人會讓他如愿。

等到大家都玩膩了之后，大家把約書亞扔進了最底層的地牢，讓他爛在那里等死。

底層的地牢里什么都沒有，沒有陽光，沒有床，這里有的只是每晚從身邊流過的下水道的污穢。

那幾個人隔段時間過來給約書亞做檢查，然后啐他一口的同時再補上兩腳。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約書亞卻遇見了一個朋友。

牧師哈林。

哈林和約書亞在同一牢房，在見到不成人形的約書亞后，他便不知何故，開始照顧起了眼前這個連糞便都兜不住的瘋子。

而在每天獄卒換班的時候，樓梯上的門會被打開一會兒，也只有這個時候，底層地牢的犯人們才能看到一會兒光線。

也是每天的這個時候，約書亞便會開始聽到哈林嘴巴里開始念念有詞。那是他一邊在背誦他早已熟知的故事，一邊把那些故事纂刻在了墻上。

黑暗里，哈林總會祈禱他上輩子起便一直堅信的信仰，時不時便會來上一段。

底層的其他犯人一開始都很煩他，有不少人把他揍過，但他從來沒有還手過。

而后來漸漸就沒人打他了。因為在那長久到蝕骨的黑暗里，似乎也只有人類發出些聲音才會讓人安心。哈林堅定地說著他那些無人在意的禱告詞，蓋過了糞水，蓋過了老鼠和蟑螂的細簌，也逐漸蓋過了犯人們焦躁絕望的心跳。于是不知多久起就再也沒有人去打擾哈林，甚至到了后面，每次哈林祈禱的時候，大家都會認真傾聽。

“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了我們的虧欠，就如同我們免了他人的虧欠。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拯救我們脫離兇險。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盡頭處的永遠，阿門。”

而對約書亞來說，也不知何時起，哈林的祈禱便成了他唯一區分現實與幻境的鐘聲。那明明微弱卻不知為何堅定的人聲，成了他徹底墜入深淵之前的救命繩。

于是本不該出現之事在約書亞身上發生，被折磨到瘋掉的他竟漸漸恢復了理智。

剛開始的時候，哈林看著約書亞，后者聽著祈禱，總發出些不知所謂的殘聲，甚至于嘶啞的怪叫。

而到了后來，約書亞的怪叫少了，他的呼吸頻率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混亂。

再到后來，約書亞開始用他唯一所剩的聽覺，聆聽起了那些故事。

約書亞的理智就這樣恢復了。

他開始嘗試說些什么，失去了半截舌頭，但嘴巴依舊還能發出些聲音。有些時候，哈林會把頭湊過來，把他耳朵貼近約書亞的嘴旁，聽后者在說些什么。哈林花了很長時間也聽不明白約書亞的嘟噥，但他還是會把頭湊過去，毫無意義地去聽著。

后來哈林還是沒能聽明白約書亞在說什么，只是逐漸地，他是能感受到約書亞的語氣的。

哈林明白：

約書亞在不斷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