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李潑皮之死,已是過了十日。
衙門后院,體內(nèi)星辰三十五顆。
報曉鼓聲剛響起,演武場上已是人頭攢動,有不少白捕聚集在此。
蘇山踩著青石磚上的秋霜,和一群未曾相識的人擠在一起,擺開架勢,揮拳踢腿,按照定山樁的練功法子努力練著。
在演武場的右側(cè),是間庫房,白捕們沒資格享用衙門的公件,這庫房是給他們放置個人物品的所在。
此時還是仲秋,但大雨過后,氣候便一日寒過一日,清晨的呼吸間已有了霧氣。
房間內(nèi),幾顆腦袋密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時,一團(tuán)團(tuán)薄霧便會升起。
“這刀,端的非凡。”
“是斬馬刀,自然非凡。”
“這刀是那個新家伙帶來的?趙塢帶來那個?”
“是他,好像是叫蘇山,聽說剛來那日還惹出了一番風(fēng)波。”
“哦?是什么事端?”
皮膚黝黑的少年抬起頭,他年紀(jì)看起來跟蘇山差不多,只不過五官沒有蘇山清秀,鼻梁扁塌得很,此刻兩條斷眉正警惕地皺在一起。
“具體情形我也不甚了解,但聽聞好像與兩名雜役有關(guān)。”
黝黑少年眉眼舒緩下來,心道還以為是什么大事,既然跟雜役有關(guān),估計是打了雜役吧,他自己也經(jīng)常這么做,當(dāng)下不再猶豫,伸手一把握住斬馬刀。
“這把刀,我王皓要了。”
“這不好吧?”
王皓愛不釋手的摸著刀柄,嗤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他再過十八天就死了,這把刀給他不是浪費(fèi)嗎?”
“那蘇山要是知道你搶他東西,怎么辦?”
“他還能怎么辦?”王皓不屑地笑了聲,“你們不是說他連掇石都舉不起么,他要是敢來,我就揍他一頓。”
“可、可是,他畢竟是趙塢帶來的人。”同行的人說到趙塢時,身子忍不住顫抖了下,其余幾人眼里也滿是驚恐。
王皓眼里也有驚懼,不過他很快就鎮(zhèn)定了下來。
“莫慌,趙塢這人從來不管底下人死活,以前帶來的人,他不也都不管嗎,只是拿把刀而已,他不會閑著沒事為這種小事出頭的。”
演武場內(nèi)。
青石磚上的霜痕已被秋陽曬干,眾人練功完畢,各自找了塊地休憩。
“冷不避三九,熱不避三伏,這就是習(xí)武之人的日常嗎。”
蘇山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脖子和后背濕漉漉,在這種枯葉落敗的季節(jié),這么一出汗,身子骨反而清爽了許多。
他邊活動筋骨,邊走到當(dāng)初舉不起的掇石前,伸手握住。
掇石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仉x開沙地,一直到臂膀位置才停了下來,隨后稍微用力,便被他輕而易舉地舉過頭頂。
咚~
掇石在沙地上砸出坑洼,蘇山滿意地拍了拍手:“力氣果然又變大了。”
興沖沖地往庫房走去,那里有家里準(zhǔn)備的汗巾,是姨娘夜夜挑燈用葛絲編織而成,說好歹以前家里也闊錯過,不能同僚有而他沒有。
而除了汗巾外,還有丫丫昨晚特意省下來的兩個饃饃,說是要給他練武充饑的早食。
自從他賺了那筆錢后,家里的生活就越來越好了,丫丫不僅進(jìn)了私塾,不用去撿垃圾,回家后還有干凈的饃饃可以吃。
草木流金,雅菊娉開,鼻腔里是醉人的香味,這就是秋天啊。
蘇山腳步噠噠踩在青石磚上,忽的察覺不對,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
周遭幾個人望過來的眼神......似乎是一種帶著促狹、看笑話的眼神。
“有情況?”
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腳步稍作放緩,慢慢踱步走到庫房門口。
屋子里吵吵嚷嚷的,白捕少年們擁擠在門口,聲音嘈雜,只大概聽出好像是里面出了什么事,但具體是何事很難知曉。
走了幾步試圖擠過去,結(jié)果廢了半天勁,發(fā)現(xiàn)自己陷在原地幾乎沒動過。
這時候如果用力撥開,或許就可以擠進(jìn)去,但如果這么做了,就會平白無故得罪人,現(xiàn)在還需要茍著發(fā)育,實在沒必要這么做。
正當(dāng)蘇山為擋道的事情犯難的時候,有人回頭看到他,眼神愣了下,旋即表情變得古怪,默默向一側(cè)讓開,還不忘抬手拍了下前面人的肩膀。
那人回頭看到蘇山后,眼神同樣也變得奇怪,學(xué)著之前那人讓道。
就這樣,人群中的一條羊腸小道開辟出來,見自己的問題得以解決,蘇山自然樂得其所。
他禮貌地向幾人告謝一聲,走了進(jìn)去,借助空出來的位置,瞥了眼屋內(nèi),目光不由得一滯。
自己來時放在角落里的麻布包袱,竟不知被何人揭開,里面的水囊被扔到了地上,囊口在嘀嗒嘀嗒流著污濁的液體。
蘇山默默走過去撿起,瞇著眼睛瞄進(jìn)去,里面裝滿了細(xì)砂,稍微搖下,便會有泥水沙沙聲。
他嘴唇抿成一條線,低頭看著那被踩扁的饃饃,在饃饃的旁邊,還有一塊布滿腳印的汗巾。
另外,斬馬刀不見了......
“果然,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只要我是個底層人,就會遇到這種破事。”
他蹲下身子,將兩個東西小心拾起,拍了拍灰塵放到一旁,隨后轉(zhuǎn)身扯出笑容:“誰做的?”
屋子里早就站滿了人,他們看到蘇山還將那兩個臟東西撿起來的時候,有人忍不住悄聲嘀咕了句“窮鬼”。
見沒人回答,蘇山低頭笑了下,再問了一遍:“誰做的?”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沒什么威懾力,有幾個人忍不住咧出笑容,轉(zhuǎn)頭在同伴耳邊悄聲,目光時不時還帶著笑意望向蘇山。
蘇山目光鎖定了那幾個人,沒記錯的話,在進(jìn)來前,就是這幾人在一直用促狹的眼神看他。
“你們,是不是知道是誰做的?”蘇山笑吟吟走到幾人面前,語氣溫和問道。
“哈?我不知道啊?”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位方面大耳的少年,他故作驚訝地張開大嘴,回首向身后之人探詢:“諸位,你們可知曉此事?”
“不曉得勒。”一群人嬉皮笑臉回應(yīng)。
“如果知道的話,請勞煩告訴我。”蘇山微微張嘴,臉上依舊是笑容。
“好吧,看來你確實有點腦子。”
方面少年聳了聳肩,雙手一攤:“我們確實知道,不過憑什么要告訴你?”
身后響起一陣哄笑聲,好幾個人在配合著對望失笑。
讓他們那失望的是,蘇山臉上并沒有羞惱的表情,依舊是那副笑臉。
“其實......確認(rèn)你們知道就夠了。”
聞聽此言,方面少年也不是傻子,臉上笑容收斂,眼里滿是寒意。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等,還是想要威脅我等?哼,若要我們開口,你便得......”
他話語未盡,眼前便出現(xiàn)一只碩大的拳頭,越來越大,直至占據(jù)了整個視野。
嘭的一聲,他后腦勺直接撞到了墻壁。
撞擊聲在屋內(nèi)回蕩,空氣似乎在震動,時間宛若停止,所有人皆睜大眼睛震驚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