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尋回尸首,是什么意思?”寧不惑不禁緊抓了一下蓋在身上的被褥,深吸了一口氣,生怕自己做出失態之舉,或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拔衣犝f,祈陽是死在戰場上的,難道他的尸體和其他士兵混在一起,難以辨別?”
“不是?!甭勅藥У稉u了搖頭?!皞髀務f得不錯,許祈陽確是死在戰場上,但跟你們所想象的戰場不是一回事?!?
“明帝繼位以來,何曾大動兵戈?南冥與大魏兩國,均臣于我紫恒,至于氓江對岸的蒼林,也是數十年不曾交戰了。”
聞人帶刀侃侃而談,如數家珍。而寧不惑不懂這些,只是覺得奇怪:“既然如此,連戰場都沒有,何來‘戰死’一說?”
“是的,我們與人并無戰場。”聞人帶刀神色凝重?!暗覀兣c‘妖’有?!?
“妖?”寧不惑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自小,他就從大人的口中聽過無數關于妖的傳說。傳言,在重陽鎮依靠的那座山更遠的地方就是無盡的連環山脈,是諸多妖獸的樂園。不知有多少依山而生的獵戶和賣炭翁,因為過分深入,而被妖怪撕成碎片的。
對身為打柴人的寧不惑而言,更是切身相關。
“是的,妖。”聞人帶刀點了點頭?!拔覀內俗迮c盤踞九州大地的妖族,連年爭斗,從無停歇。時不時,圣上就會組織軍隊剿妖?!?
“祈陽他……是被妖怪殺的?”聽到這嶄新的事實,寧不惑的臉色不禁也產生了些變化。
“不錯。他受命隨軍征討萬妖谷,于前陣受‘紫電狂獅’一爪后,拖著重傷之軀,與獅王一同消失在不沉江底。不沉江遇人不沉,沉人不浮,那之后,再也沒人見過他們。只留下這桿最后時分,被他丟回陣中的野火槍。”
聞人帶刀略帶著些感慨說著,盡管他當時未曾隨軍,但聽聞許祈陽這般英雄事跡,也是難免心生向往——這或許是他接下這工作之后,唯一不會產生不滿的原因。
“……”寧不惑陷入了沉默,目光不由再次投向野火槍,看著上面飽受風霜的痕跡。想著那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殺妖屠魔的少年。
他想象不出長大后的許祈陽是什么模樣,緬想中的許祈陽依舊是少年之姿,揮舞著比他人還長的野火槍,敢叫萬妖不敢進。
“說遠了。”聞人帶刀收回了思緒,又看向寧不惑?!拔伊粼谶@等你蘇醒,一方面是向你道謝,另一方面,也有別的事要同你商量?!?
寧不惑也被叫回了魂,略略點點頭:“不敢言商量,您直說就是?!?
聞人帶刀有些奇怪,寧不惑說話倒是客客氣氣,也不怎么失禮數,不知道從哪學的,卻連槍尖不好對著人也不曉得,難道是刻意針對于我?
“咳?!甭勅藥У遁p輕咳嗽一聲,有些小心地看了看寧不惑的表情,隨即又故意擺出一副倨傲的模樣?!皩幖倚∽?,我且問你,你對自己的將來可有想法?”
“?”寧不惑的腦袋上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斑馈郧暗脑挘蚁胫魏媚赣H的病,然后給她蓋一間大屋子?!?
“現在令堂已經住上大宅子了?”
“不,我娘已經死了。”
“……”聞人帶刀一時語塞,咳嗽兩聲以示尷尬,故作的姿態也一下崩盤。“那如今呢?”
“如今?”寧不惑想了想?!岸啻螯c柴,蓋個大房子。”
聞人帶刀有點無語,這天有點聊不太下去。要是再試探下去,估計天都得再黑一回,索性單刀直入:“我是問,你有沒有興趣去京城?”
“去京城?”寧不惑一愣,聞人帶刀的這一建議,他總覺得似曾相識?!盀槭裁??”
“什么為什么……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天賦有多好?”聞人帶刀苦口婆心。“雖然你比我是差了一點,可能也比不上許祈陽,但從未踏入修煉門檻的你,獨自面對淵海修士渾然不懼,甚至一度以劍欺他。更不用說,你最后還殺了他。以未入龍門的狀態斬殺淵海修士,就算許祈陽也沒干過這般壯舉。”
“可我靠的是祈陽的力量?!睂幉换髶u了搖頭,并不覺得自己有聞人帶刀說的那么了不起。同時,他也有些意外,沒想到聞人帶刀在那種情況下,還看得如此清楚。
“那又如何!”聞人帶刀一揮袖子。“到底還是你有勇有謀。以你的天賦,只要有師傅引進門,不需多少時日,就又是一個許祈陽?!?
“……”寧不惑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翱晌也幌氤蔀樵S祈陽,我只是寧不惑而已。”
這一回答令聞人帶刀啞口無言,既然名不行,他便又要曉之以利:“你跟我回京城,到時候,你想要多少大宅子,就有多少大宅子。對了,你光看那些書有什么意思,京城的美人可遍地都是?!?
寧不惑的眼睛亮了一下。
聞人帶刀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吃這套。
“……算了吧?!睂幉换箝_頭稍許激動了一下,但很快冷卻下來?!熬┏堑墓媚锟床簧衔疫@種鄉下小子,我又不是郭靖?!?
“你還看過射雕……哦,是了,許祈陽還在這的時候就寫出那等奇書了?!?
“是啊。”寧不惑笑了笑,似乎聞人帶刀夸獎許祈陽他就很高興,幾乎與有榮焉?!拔铱吹哪潜景诐嵙覀?,也是他寫的。”
“……”聞人帶刀張了張嘴,心下說,這下他可算知道,被在京城圈子里來回傳閱作品的那位“雨夜帶傘不帶刀”是誰了。
“又扯遠了?!彼麚]了揮手?!斑@都不重要,你要是功成名就,還怕沒有美人在懷?”
寧不惑還是苦笑,繼續搖頭。見他這模樣,聞人帶刀也不好再強求,只是嘆了口氣。
“好吧,強扭的瓜也不甜,我總不能硬綁你去?!彼牧伺纳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轉頭便要出去。“那你好生歇著,我去跟許老爺他們說一聲,你已醒了。”
“嗯,謝過大人?!睂幉换簏c了點頭,目送聞人帶刀離開。
房間又變得空空蕩蕩,安靜地連寧不惑呼吸的聲音也聽得見。
他嘆了口氣,又看向床頭的野火槍。
“人走了。”
“嗯?!?
野火槍發出沉悶的聲音,作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