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馬林梵多，海軍本部某間辦公室內。

“女士。”

晦暗中，魁梧壯碩的絡腮胡海軍低聲匯報，“羅格鎮那里出現了些狀況。”

看他肩章，已然是幾乎到頂的中將軍銜，與他面前的老婦相同，他卻低頭躬腰，語氣恭敬到不能再恭敬。

“哦？”

老婦頭發枯白，已經萎縮的瘦小身體像是整個陷在辦公椅中，她用手肘撐住桌子，下頜搭在交疊的手背上，似是精神不足，她眼皮半耷，心不在焉地應著。

但就一個字，讓絡腮胡海軍把頭埋得更低了。

“他最近出航頻繁，多半時間不在島上，大事將近我怕影響計劃，讓下屬給予警告并想再給他添把火。”

絡腮胡頓了頓，“但我錯估了他的耐性，他反應激烈...說要辭職。”

“還有嗎？”

“...小丑提前登陸，恰巧被島岸上的釣魚人發現，他已經在趕去的路上了。”

沉默，

老婦的沉默仿佛把空氣都凝滯了一般，絡腮胡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

不知過了幾分鐘還是幾個瞬間。

老婦終于慢吞吞地開口：“斯摩格啊是個好孩子，縱然是犯了錯，我們做長輩的應該多給予引導而不是責備，錯誤的方法只會讓孩子走上歪路...”

“女士教育的是。”

忍受著冷汗浸濕內衣的滑膩，絡腮胡連忙彎腰認錯。

“作為冒煙惡魔的寄宿體，小家伙氣性大是正常的。”

老婦溫和地笑了笑，“他才不會離開海軍呢，我會讓庫贊給他去個電話，一時氣話說開就好了。”

說著，她起身來到窗前，將窗簾輕輕拉開。

五月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把房間的陰暗一掃而空。

“又讓女士操心了。”

絡腮胡抬頭偷瞧了一眼，小心道：“那小丑...”

“做好各自份內之事，他如果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干脆早點解散回海軍，趁著下一任元帥還沒決定。

你覺得呢？”

老婦沒有回頭，聲音平和，聽不出一絲喜怒。

絡腮胡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連忙稱是。

猶豫了一下，他又輕聲道：“斯摩格的行動難以控制，這一路上容易出現意外狀況...要不要換個人來跟，或者挑好備用人選。”

“你覺得當初為什么選他在這個位置上？”

老婦回身倚在窗前，笑瞇瞇問。

“因為...自然系能力？”絡腮胡試探地道。

“冒煙果實確實不錯，作為自然系壓迫力十足且傷害能力弱，非常適合初期碰撞，但這卻遠不是重點...”

老婦點點頭又搖搖頭，“你說他難以控制，恰恰才是我們需要的。”

“我是一路看著他成長到現在的，他十二歲加入海軍時的倔模樣還在我腦子里，直到今天這小家伙還能被人一眼看到底...這份心思純凈，實在難得。”

老婦感慨，“只有真正發自內心的信念碰撞，才能激發出它的潛能，成為它成長的催化劑。

雕琢過度，反而失之下乘，像這次的事就是一個警告。”

絡腮胡聞言恍然，接著問道：“那您的意思是？”

“我們不僅不應該限制他，反而要放開束縛，引導他繼續踐行內心的正義理念，以限制為放任，以不控制為控制。

擁有信念的人會相互吸引，會形成羈絆，而只有這樣的碰撞，才能擦出更大的火花。”

“以限制為放任，以不控制為控制...”

絡腮胡聞言一愣，反復咀嚼著這句話。

片刻后，他忽然瞪大眼睛一臉受教模樣，緊接著問：“但如果東海受難的平民都被他先拯救了，那...”

“你是在擔心海賊和受難平民不夠用嗎？”

老婦話語中帶著訝然。

是啊，海軍這么多年積累怎么會擔心這個，那些耗材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大事臨近自己這腦子愈發不好使了。

絡腮胡心中雜念一閃而過，又建議道：“那...要不要跟那邊通知一下，以免出現配合失誤...”

“呵呵，你果然還是沒明白。”

老婦一下子將其打斷，她目光灼灼，好像這個話題終于讓她有些了精神。

“就算小家伙遭遇了麻煩又能怎么樣呢？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追捕海賊時被對方革命軍領袖父親阻止，被對方身為海軍英雄的爺爺阻止，保護平民反而要被政府訓斥被本部指責。

認識到世界的不公，他的正義理念會動搖乃至崩塌，還是會更加堅定地一路追到底？

你只知刀劍需要磨礪才會鋒利，那比鐵還硬的磨刀石又從何而來？”

老婦笑的臉皺成了一團雛菊，似乎已經想到了話語中的場景，“更何況…雖然都是為了世界的未來，但卡普是卡普，海軍是海軍，我們是我們，我可是正準備支持他的，小家伙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到時候頭疼的人絕不會是我們…”

一番話聽下來，絡腮胡已經瞠目結舌，訥訥不能言。

眼前的老婦人，不愧能以一介女流躋身海軍大參謀，不僅不擔心棋子變動脫離控制，還能借勢發揮，將棋子和其他棋手齊齊納入掌心。

這份心思，這份格局...

當真是恐怖如斯！

“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我年輕時聽過一句俚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完備一些也好。”

老婦忽然話鋒一轉，“恰好那位不是說，在153支部發現一個被激發的苗子嗎？

時間還有，年齡也更合適，正好卡普要過去，干脆讓他帶一帶吧，就當作小家伙的替補。”

絡腮胡趕緊應是。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房間又歸于寂靜，老婦望著天守閣外訓練場上熱烈呼號的年輕海兵們怔怔出神。

過了許久，“那邊暗暗果實送出去了嗎？”

“目前的消息是，黑胡子已經殺人搶果實叛逃，罪惡的血脈也已經出動。”一直耐心等待的絡腮胡立刻回答。

看到老婦點頭，他請教道：“女士，他真的會如我們所愿去推動局勢嗎？”

“你以為他不知我們在利用他嗎？”

老婦轉過頭，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何嘗不是在利用我們。”

“呃...”

絡腮胡又是一愣，只覺得老婦今天所有的話都出乎他意料，幾十年的觀念都要崩塌了。

“手中資源有限，我們都想達成自己的目的，就要選擇相互利用...與其說利用，不如說是交易，要時刻提防對方背刺的交易。

謀人，人亦謀己，只想著利用別人卻不自知，那是愚人所為…小家伙除外，要不然我說他心思純凈最為難得呢。”

老婦話語一頓，笑了笑。

又感慨道：“這偌大個世界本就是一體的，牽一發而動全身，一發而不可收拾。

既能幾十年潛伏隱忍，機會降臨又敢借力發展，蒂奇如此梟雄之輩，又怎會不明白命運的最終時刻即將到來？

這時候能做的，唯有奮力向前方可爭取那一線機會！

我想要不了多久，他的威脅會更勝紐蓋特。”

最后一句讓絡腮胡一驚，剛要開口。

老婦早有所知地瞥了他一眼，“別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

絡腮胡低頭，懂了，又是一塊上好的磨刀石。

“千帆競逐的大海賊時代...”

老婦視線移向望不到盡頭的蔚藍大海，話語中帶著熱切，“夢想野心，公平正義，愛與仇恨，權力自由，平民貴族乃至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為祂最好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