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來說,何宇認為姜雨荷這個家甚至還不如他們家那個破房子,他甚至因此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幸福感,如果換做以前的他,這種感覺可能會更加強烈。
此時氣氛微微有些玄妙,兩個人都不說話,姜雨荷提著袋子朝樓里走去。
走到一半,她突然回身看向何宇,對他招招手,“你要是累了上來歇會兒吧。”
“不累的話你自己回家吧。”
何宇哦了一聲,然后跟上姜雨荷。
樓棟里面要比外面干凈不少,但依然擋不住陳年的腐敗氣息,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何宇很難想象這樣的環境怎么塑造了姜雨荷這樣一個出水芙蓉。
“你爸媽是做什么的?”
“都是工人,平時很忙的,周末也不在家。”
“哦,我爸開小賣部的,也很忙,理解理解。”
何宇笑著開口。
人只會關注或者討厭和自己相似的人,因為他們身上都會有自己的部分影子,何宇好像能猜到之前姜雨荷的猶豫是因為什么,他以前也猶豫過,所以他現在這樣說,應該能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吧?
姜雨荷掏出鑰匙開了門,走進去,沒關門,雖然還是不說話,但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給何宇留的。
何宇也知趣,直接閃身貓了進去,然后輕輕關上門。
比起孫如儀那樣的家庭,甚至是林心雅這樣的家庭,姜雨荷口中的父母聽上去要好接觸不少。
他們大多數就是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可能沒受過多少教育,從農村一路打拼到城市里,是老一輩家庭里面第一個從村里走向城市的人,很難,但總有人要打頭陣,不管什么時候都是這樣。
市井在何宇看來不是一個貶義詞,他二十幾歲沒錢的時候也一身市井氣息,為了生活精打細算,有些時候斤斤計較。同樣的,他也見到和接觸過許多和自己類似的人,其實大多數人接觸久了以后會發現對方沒有多壞,只是多年的思維固化,讓他們看上去有些呆板和鉆牛角尖。
何宇四下張望著,好像也沒啥看的,他又指了指自己,問:“用不用換鞋?”
“嗯……我沒有腳氣。”
姜雨荷認真地看著他,嘴角隱約有一抹笑意,說道:“不用了,我們家這個地,水泥地,踩不臟的。”
“誰來我家都沒換鞋的習慣。”
然后她又簡單給何宇收拾了沙發,“坐這吧,別嫌棄。”
何宇坐下后摸了兩下,在自己屁股后面摸到一個洞,面不改色,點點頭,“和我家沙發差不多。”
姜雨荷這時候已經換上一件居家的短袖,從房間走出來,看上去要比之前清爽和活潑許多。
何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反正他覺得姜雨荷一直在笑。
姜雨荷說:“我以為你會覺得我家破呢。”
何宇咧嘴一笑,問道:“為什么會這么說?”
姜雨荷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打開電視,說:“小學的時候我領了一個好朋友到家里來,我一直把她當好朋友呢,但是她來過之后就到處說我家很破,后來全班同學都知道了。”
“知道我家住的不好,我爸爸媽媽工作差,賺錢少。”
何宇點點頭,又問:“那你為什么還敢領我來你家,難道不怕我也在班上到處說嗎?”
姜雨荷把電視音量調小了一點,轉頭,又搖搖頭,說:“你問我家的在哪的呀!而且你不會到處說的。”
何宇竊喜,準確說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他心性遠比真的小孩子好,所以嘴角還能壓住,不過語氣仔細聽也能聽出得意,“是因為我幫那個老奶奶拿垃圾袋了嗎?”
“我們也有父母,他們會有老的一天,我們自己也會有老的一天,出門在外,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嫌棄的話……我家也是這樣的,所以我確實不會把這個當成什么話題和別人去說。”
“而且聽你的說法,你爸媽應該也挺勤勞的,反正我以前從沒覺得你會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里,也就說你爸媽對你還是不錯的,沒有虧待你,我覺得做父母的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所以有什么好嘲笑的呢?”
說到最后,何宇明顯自己也有些感慨,是為了何先鋒的不容易。
一旁,姜雨荷小眼神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問:“你真是這么想的?”
何宇嘴角一抽,心想,這話是姜雨荷口頭禪嗎?不到一個小時問了他三遍了。
但他還是認真點頭,“是的,我覺得我爸雖然開小店賺錢不多,但他對我很好,也在很努力為這個家付出了。”
姜雨荷也跟著點頭,很認同,眼睛都瞪大了幾分。
“我還以為你們男生都喜歡在想怎么做蓋世英雄呢。”
何宇笑了起來,“哈哈,那不會。”
“不過不做蓋世英雄的話,還要去做什么呢?”何宇反問。
姜雨荷認真想了想,說:“給媽媽洗碗。”
何宇沉默了。
“你爸媽感情很好嗎?”
“我是說,平時關系怎么樣,如果這個問題不太禮貌,你不回答就好了。”何宇大膽地問了句。
姜雨荷幾乎下意識地回答,“很好呀!我們一家人每年都會去公園拍一組照片呢。”
說著,姜雨荷還真進屋拿出一個相冊,這在何宇家里是從沒見過的一種東西。
眼看姜雨荷認真地翻著,何宇也不打擾,直到姜雨荷把相冊拿到他眼前,他才跟著認真看了起來。
姜雨荷一張張給他講著時間和地點,兩人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動作和交談沒有太多生疏的成分。
這種感覺讓何宇真切代入到姜雨荷的身份里面去,好像自己是照片里的那個小孩,從麻花辮一步步成長為最后一張照片里陽光開朗的高馬尾少女。
他把相冊合上,交給姜雨荷,“看來我沒猜錯,你爸媽確實對你很不錯。”
兩人又繼續聊了一會兒,何宇感覺姜雨荷完全沒有平時看上去那么冷淡。
傍晚,何宇看了看時間,起身準備離開。
本來他來這一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比如看看能不能讓姜雨荷輔導一下他的英語,他聽宮凱鳳說姜雨荷的英語很好,還上過補習班,不過眼前這種情況,頗有點找人借錢結果人家把銀行卡賬戶給你看了眼發現掛了好幾個零,他實在說不出口。
而且再仔細一想,他好像也有些太圖窮匕見了,就像……頭一天在網上和妹妹聊弗洛伊德,聊莊子妻死,聊自己悲慘的人生,結果第二天就給妹妹發去消息: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
有愧啊。
所以他還是決定在姜雨荷心里留一個比較好的正派形象,有些事情可以以后再說。
打開門,他回頭,拿手指點了幾下自己的腦袋,說:“姜雨荷,你不用在意那些嘲笑你家庭不好的人,我覺得精神上的富足要遠比生活上的富裕更讓人愉快。”
“你這樣的家庭已經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及的了。”
“那個,你不用送了,我自己下樓就好。”
何宇把門啪的關上,噠噠噠地走下來。
騎上車,晃悠著走出院子,何宇沒發現身后樓上一個小人正趴在窗臺上目送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