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科技相對落后的加納利帝國,從沿路打劫的“征服者托爾克”被陌生又熱切的牧民們擁上王座開始,在名義上已經存在了一千多年,直到歷史悠久的古老都城被潮水般涌現的異族騎兵焚毀,六百年間積累的財富也被一掃而空。
淪為異族屬國的加納利,依靠頻繁的王后外交,得以在這段黑暗時期茍存,但傳自托爾克的血脈也在種種巧合中悄然斷絕。唯血統論的傳統從此被徹底摒棄,甚至有排名靠后的王儲為了絕地翻身,不惜迎娶教宗已經懷孕的侄女——加納利王國也由此在法理上一躍成為教會承認的加納利帝國。
從第一代“眼瞳深邃”的混血君主開始,加納利王朝就以開放的種族收容政策和對土地從不掩飾的貪欲聞名,而從教宗侄女腹中誕生的第一代巴滕勞治皇帝,依靠大力倡導的鐵路網建設與軍隊改革,不僅把這種名聲在外的貪婪推到新的高度,還順手將繼承了異族正統的阿爾提瓦人趕下海,不僅收回了昔日喪失的土地,還反口咬下了歷史邊境到海岸之間兩個行省的廣闊疆域,圍繞“巴滕勞治”合法性的質疑從此煙消云散,聽從皇帝命令的大臣委員會調集新軍士兵,以“不流血”的方式友好解散古老貴族盤踞的元老院,成為加納利的最高施政機構。
前后七代巴滕勞治,通過不間斷的政治聯姻、軍事征服、滲透顛覆和外交手段,帝國的陸地版圖膨脹了驚人的二十三倍。
而版圖越大,囊括的民宗炎癥越發旺盛。
邊境線越長,與之接壤結仇的友邦也就越多。
加納利、阿爾提瓦與卡爾茨-馬扎羅爾塞三國之間從無間斷的土地戰爭,正在放干三個老邁帝國的最后一滴血。
臨近崩潰的經濟,動蕩的社會秩序,此起彼伏的民族運動,讓襲擊“個體列車”成為一種發家致富和彰顯恐怖的常見選項,為了對抗搶劫而誕生的職業——武裝列車守衛,也同樣成為越來越多人的謀生路徑。
……
加納利帝國最年輕的邊境行省,繁榮與匪患齊名的塔爾薩,一列蒸汽火車正拉著黑煙跑路,一隊蒙面馬匪緊追不舍。
在列車與馬匪之間,對射的槍線閃耀,槍聲爆鳴。
這不是馬匪期待的戰斗方式,如果不是有必須的理由,馬匪也不想這么愚蠢地空手抓刺猬。
從導火索失效發展到騎馬追擊這一步,失去了襲擊的突然性,雖然始終占據主動,但截獲糧食的希望已經不大。
馬匪攜帶的轉輪手槍和轉輪馬槍,雖然能保證連續射擊,但在顛簸的馬背上難以瞄準,低膛壓的子彈威力也很難穿透車廂,對列車守衛造成威脅。
反觀匍匐在糧堆里和混凝土掩體后方的列車守衛,既有穩定的射擊平臺和掩體,也不需要十分在意精度。
以“防御和驅逐”為目的配發的霰彈獵槍,只要對準一個大概方向,二十米內連人帶馬,一槍覆蓋一大片,三十米也有發言權。
馬匪仗著轉輪馬槍射程稍遠,卡在列車守衛的射程之外打冷槍,但依舊有急切的馬匹不斷闖入防御圈失控掉隊,也不斷有墜落的馬匪被馬鐙卡住腳一路拖行,隨著馬匪人數越來越少,槍聲也正在變得稀疏。
但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就要出現意外了。
列車尾部在一聲巨響中停止了反擊,然后一捆嗤嗤作響的紙筒炸藥被大力甩向車頂。
炸藥的引線很短,近距離發動自殺投擲的馬匪連人帶馬被沖擊波直接撂倒,混凝土車廂的列車護衛也同時被炸藥的震波掀翻,七竅流血生死未知。
更加糟糕的是,牽引機外露的薄弱管道再次被流彈擊中,向外飆射的蒸汽有增無減。
牽引機車內,臉上青筋暴起的八字眉司機頂著亂竄的子彈,貓腰抱頭把汽門拉到最大,口中高喊:“快燒汽!壓力頂不上去!”
一名藏狐臉男子和滿臉雀斑的少年,左右交替玩命添煤,壓力指針卻始終徘徊不前。
眼看馬速壓過車速,蒙面人的槍口已經遙遙指向司機室,馬匪孤注一擲的逆轉局即將到來——
一個微型蟲洞在護衛車廂里隱秘打開,遠道而來的穿越客被能量閃電包裹著,投放于某具年輕的尸體上空,尸體則崩解為一地光點,被微型蟲洞鯨吸一空,又以射線的面目重新吐露,在穿越客的左小臂與手掌上蝕刻出含義不明的神秘光斑。
在能量閃電操縱下,尚未恢復意識的穿越客翻身落地,一掌拍在護衛車廂的地板中央,無形波動擴散,迅速掠過車頭和車尾,車頭的銘牌編號在一陣條紋紊亂后變為“SL 772”。
飽受子彈和爆炸蹂躪的蒸汽管道,仿佛獲得了生命,緩緩蠕動著封閉缺口,阻止蒸汽泄露,汽壓表指針迅速飚進紅區,管道接頭和安全閥,在鍋爐過載的壓力下發出令人牙酸的錚鳴。
汽門始終大開的蒸汽火車獲得足量蒸汽支持,終于提速成功,并在小遮斷比的緊密節奏中越跑越快。
庫庫庫庫!
庫庫庫庫!
庫庫庫庫!
庫庫庫庫!
車速與馬速的相持被打破,列車漸漸超越追擊的馬匪。
一節,兩節……直到列尾與馬匪脫離接觸,無能狂怒的馬匪在唿哨聲里放棄追擊,并被列車迅速拋離。
司機室三人擊掌相慶,司機在死里逃生的心情激蕩下,拉響汽笛。
嗚———!
護衛車廂里,失去神秘力量支撐的身體再次昏厥,能量溢流的七竅銀光收斂,拍擊地板的手臂上有神秘光斑緩緩隱沒。
車頭編號“SL 772”也在又一次輕微的空間紊亂后消失,編號銘牌倏忽變回原樣。
……
當蒸汽火車緩緩駛入終點貨場時,貨場中所有人都目睹了列車的慘狀。
變形的排障器,泄露蒸汽的管路與球閥……彈坑成片的混凝土護墻上,炸藥炸出的缺口似乎還在細雨中彌散硝煙。
確認貨物基本完好,貨主按照合同支付了現金尾款,就安排貨場的工人卸車,好讓承運列車盡早整備。
卸車的過程里,保險公司、警察局和護路隊的代表都來看過,并一一做了詢問記錄。
車上的貨物得以保全,車組卻瀕臨解散。
二十二個人的車組,后車押運的十九名武裝守衛在炸藥襲擊中死了八個,但這八個人里卻有車組的負責人卡爾·曼弗里德。
八具尸體,此刻整齊擺放在站外臨時用木箱和野花搭起的安息臺上,小鎮唯一的女神牧師,正在安息臺旁邊,手握圣徽默頌神的恩慈。
車組剩下的十四人,有十個圍在細雨連綿的安息臺四周默默無語,一個靠坐在臨時堆放的貨物那里發呆。
剛剛完成列車補給,滿身滿臉都是黑灰和油漬的乘務三人組,走到貨堆旁邊一直看手發呆的青年那里。
司機和副司機左右挨著青年坐下,司爐坐在司機另一邊。
藏狐臉的副司機掏出皺巴巴的卷煙塞進嘴里,卻摸遍身上也沒找到點煙的火柴。
“斯塔林,你有什么打算?‘船長’死了,烏爾那些人可靠不住。”
被稱為“斯塔林”的年輕守衛沒有說話,依舊舉著滿是血污的左手在眼前打量,兩個世界剛剛開始融合的記憶像尚未調熟的油彩,粗看是新的顏色,細瞧仍是彼此糾結的條紋。
呆滯青年斯塔林——李鐵用中文與那種夢中學會的語言混在一起自言自語,旁邊終于放棄點煙的藏狐臉青年,聽到同伴難以理解的呢喃后嘆息一聲,不再說話。
八字眉司機也掏出煙,丟給滿臉雀斑的司爐一根,然后對旁邊認識的人大聲招呼一聲,接過扔來的火柴,點燃后又扔了回去,順便行了個不倫不類的搭帽禮。
捏起卷煙深吸一口后,把煙遞給副司機和司爐對火。
“曼弗里德死了,但是劍魚號列車不能沒有‘船長’。”
“我們除了開車,不會干別的,不識字,簽不了貨單,也不會算數。”
“沒有風險的車次不賺錢,有風險的車次就得有靠得住的伙計。”
“劍魚號上識字的人只有你和曼弗里德,現在曼弗里德死了,要不你來當頭吧,大家都知道你在車站那里不好過。”
“我相信曼弗里德看重你,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覺得你行,你就一定行。”
“我也是”,雀斑少年開口附和,話沒說完就被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要不等他緩過來再說?”藏狐臉遲疑地說,“你看他都被嚇傻了。”
八字眉司機站起來,拍拍斯塔林的肩膀,回手把藏狐臉剛點著的煙拽下來,扔到地上碾滅。
“走吧,去跟伙計們告個別。”然后朝著已經躥起煙霧和火苗的安息臺走去。
身后藏狐臉看著空空如也的指間表情錯愕,雀斑少年還在咳嗽,漲紅的臉上已經布滿眼淚和鼻涕。
……
李鐵同學如愿穿越了,穿越原因未知……就算是爐膛里發生了粉塵爆炸,也沒聽說過誰家二踢腳能撕裂時空。
身體中多了一個殘存的意識,與肉體磨合得不太好,就像一個不合格的零件被強行塞進機器,總能感覺到明顯的滯澀和阻礙,半睡半醒之間,耳邊會傳來含混的低語,絮絮叨叨,沒有邏輯,也沒有重點。
努力翻轉著殘魂中不太配合的記憶倉庫,前身不是當地人也沒什么背景,只是在這個平民識字率奇低的國度里,依靠出色的拼寫成績成為礦山車站里一名年輕的書記員。
由于性格沉默寡言,前身在車站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但是小透明也有夢想,總是盼望著有朝一日擁有一輛自己的蒸汽機車或者一艘蒸汽船,自己掌控命運,探索詩和遠方。
只是……小透明因為不敲門的疏忽,無意中撞破了入贅站長與車站調度員妻子之間的風流韻事,愚蠢耿直的辯白又令此事為更多人所知。
導致站長先生的臉當夜在家“被貓抓傷”、門牙缺損、整齊漂亮的小胡子也面目全非后,就經常被懷恨在心的入贅站長指派各種奇葩的工作。
諸如值夜班看車庫、給結束洗修的冷車點火、列檢、擦車……或者作為隨車代表,在如同今天一樣危險的貨運計劃中值乘。
主打一個“白轉藍”、“能怎樣”和“滾遠點”。
不幸人生中的小確幸,小透明遇到了一向照拂年輕人的曼弗里德,并莫名其妙地對他寄予厚望,直到記憶中最后的強光、巨響、和把自己撲倒的那個身影。
忍耐著大腦震蕩和殘魂的碎嘴,睡不著的李鐵獨自來到車庫,摸索著找到提燈。
這東西李鐵在電影里看過,知道,但是不熟,好在結構簡單,外表就那么幾個活動機構。
旋開底座中間的螺帽,里面散出一點熟悉的煤油味兒,看來是給燈加注煤油的地方,重新擰好。又壓下貼著金屬燈架的金屬壓扣,燈罩就絲滑地上升了一截,露出燈座中間的燈芯,摸到火柴點亮——底座注油口旁邊一點的旋鈕,可以調節燈芯長度來控制亮度,露出的燈芯越長,火苗越大,煤油消耗就越快。
放好提燈,抬起略顯紅腫的左手在眼前打量,一片蒸汽朋克風格的刺青,伴隨幻痛一樣的灼燒感,從掌心徐徐浮現,再朝著整個手臂蔓延展開。
原世界維多利亞風格的花紋、管道、儀表和棘輪,以一種別致的規則和諧重組,持續散發著某種無可名狀的神秘吸引。
線條源起的掌心是一盞蒸汽機車的前照燈,手腕上環繞著車牌,看編號正是他最后鉚接在車頭上的【SL 772】——待花紋在小臂上完全展現,一聲清亮縹緲的火車風笛,和一道信息同時從光化的刺青里傳入腦海。
這道信息讓李鐵明白,神秘刺青里封存著一個未知空間,這個空間可以在現實中展開部署,也可重新折疊。
車庫不算狹窄,但也顯然不是個展開‘空間’的好地方。
李鐵穿起上衣,帶上火苗搖曳的提燈走出車庫,按照提示抬起左手,激活了刺青。
神秘刺青的紋路重新從掌心開始浮現,一路覆蓋手腕,鉆進袖口,向衣服遮蓋的小臂蔓延。
掌心的“前照燈”向地面投射一個巨大廣闊的“光環”,“光環”里是一片朦朦朧朧的建筑,并持續向外擴散著一圈圈聲吶波一樣的虛影。
“光環”本身沒有亮度,卻能在黑暗中給李鐵開辟一片明亮的增強視野,所有地形起伏都被重新以數字網格的方式建模。
增強視野中的鐵路線和人物輪廓以高亮的紅色標注,而車庫外面就是一個到處都是紅色標注以至無法部署的地方。
花費很長時間找到一片能遮蔽視線的曠野,李鐵重新抬起左手,灼燒的幻痛中花紋蔓延。
“部署。”
手掌和手臂上組成神秘刺青的線條,一根根抽離消失。
一片迷霧則隨著刺青的消減而出現,一條鐵路線從迷霧中自動延伸而來,與曠野邊緣的鐵路線完美接駁。
又一聲清亮縹緲的火車風笛在腦海中響起,同時有信息傳遞而來。
……
【始發站】: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狀態滿格的始發站。原世界的諸多遺憾,化為一處靈魂伴生的折疊車站,與你在遙遠的新世界同生共死,共赴云山與海的彼端。
解鎖特性:自動接駁(new!)、勝利余暉(new!)、質能守恒(new!)
本務里程:0/100
撒野值:0
冷卻時間:71:59:59
……
靈魂伴生帶來的關聯感知告訴他,空間入口就在對面的迷霧之中。
李鐵從腳下鐵軌接駁的地方,邁步向前——至于鐵路技規里是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
我都穿這么遠了,還需要在乎這個?
沒有多做猶豫,李鐵直直的朝著那片霧氣走去,因為心里再次浮現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的奇怪念頭,腳下一個趔趄,就像哈利波特一頭撞向國王車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臺。
一步跨出,景色倏然變換。
李鐵眼前出現了一片很大的土地,一條單線鐵路從土地中間貫穿而過。土地談不上有多廣闊,肉眼也判斷不了長寬,但與土地中間的平房粗略對比就知道,絕對不會小。
這片土地讓李鐵有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但無論怎樣回想都對不上號,直到李鐵走到鐵路中間的平房跟前,看到平房門外掛著的牌子,才難以置信地再次環顧四周,然后就近找一段鐵軌挨個軌縫查看驗證,可驗證過后卻產生了更大的迷茫——理論上,這里不僅已經拆除了十來年,而且拆除前也不是這個清湯寡水的簡陋樣子。
眼前這片空蕩蕩的土地,就是早已拆除的老場站所占據的那片地——姥爺做了沙盤復原的那個老場站,占據他最多的童年記憶,也貼了滿墻檔案照片的老場站。
場站是他初三那年放學的路上,親眼看著拆的。
那天他很難過,他在圍觀的人群里看見了姥爺,那天的姥爺也不開心。
雖然沒有別的建筑可供參照,雙線鐵路也變成單線,可鐵軌上的油漆標記和幾條站線對應的布局,卻跟記憶里分毫不差。
銹跡斑斕的鐵軌,每隔十多米就有一個接縫,用魚尾板和螺栓緊固——沒有經過站改的老場站,敷設的還都是每根十二米五的短軌。
沿著軌道從一頭走到另一頭,一共是一百三十六根鐵軌,跟小時候數過的數量完全一致,一百三十六根,一千七百米,正是眼前這條路軌,完成了他小時候的數學啟蒙。
空曠的場站四周看似沒有邊界,但出于伴生空間與靈魂之間的神秘聯系,李鐵知道那四周有一層單向透明的屏障,里面看外面一覽無余,外面看里面只有一團迷霧。
李鐵像個盲人一樣伸手試探這個“界墻”,觸感有點像乳膠,按下去會有輕微的凹陷,越用力阻力越大,用盡全力也就剛剛沒過手背,手一拿開就恢復原樣。
稀稀拉拉的幾處建筑也沒什么特別,磚砌平房是這里的站房,另外幾處是煤、水、沙的列車補給設施,原本離這些設施不遠的機務段全然不見蹤影。
背靠觸感舒適的空氣墻,享受舊日場景帶來的心理慰藉,李鐵不禁感慨:“還挺治愈。”
自從進入折疊車站,李鐵視野左上不起眼的地方,就多了三枚一閃一閃的小徽章,意念點擊,逐一放大展現,是這個名為【始發站】的穿越系統剛剛解鎖的三個特性。
……
自動接駁(new!):部署時,站內設施會與車站干涉范圍內的相關要素自動接駁(包括但不限于鐵路線、通訊線、水源等)。
勝利余暉(new!):你將以【SL 772】作為本世界值乘機車的專屬編號,該編號可收容機車運用中的種種奇妙威能——愿蒸汽澎湃,照耀新世界的光輝旅程。
質能守恒(new!):折疊車站內一切需要能源支撐的行為,無論是照明、廣播或車站提供的其他自動化功能,都將以標準煤單位實時折算能耗。
……
車站部署過程中,刺青從皮膚上抽離,也無法進入預部署階段的奇妙視野,李鐵用右手拇指揉搓神秘刺青消失后的空白,心里開始琢磨:既然是車站,要不把車開進來試試?
反正被腦震蕩和碎嘴子折騰得睡不著,與其回到硬板床上烙餅,不如找點事兒干,或許還有驚喜。
皮爾曼和拉芒今天都不在駐地,經歷了白天險死還生的驚魂動蕩以后,等不及天黑,兩人就秉承海軍骨子里沒完沒了的“浪”,去村里尋找各自的相好壓驚——兩人一同跟隨曼弗里德從海軍退役,一直沒有結婚,故鄉也沒有親人,這些年賺的錢除了日常吃用,幾乎都貼在了一個又一個等待救助的苦命人身上,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既博愛又專情。
回到車庫,黑燈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忽略所有行車檢查,上車捅開爐床里的煤殼,把火挑旺,耐心燒水,等待渾身漏氣的蒸汽機車達到啟車的汽壓下限。
生疏而笨拙地排凈氣缸冷凝水,緩解,回動機一推到底,小開汽門緩緩動車——能開,但也真的不熟練,像個牽著短腿柯基的大爺,雙實線背手遛彎。
小時候跟姥爺在廢車場玩的開火車游戲,畢竟只是游戲,沒有耳濡目染的長期實踐,貿然上手都是事故集錦——每次帶車起步都會斷鉤的那種老司機喜聞樂見。
好就好在,現在是菜鳥狂喜的友好狀況——平路,短距,單機。
用每小時五公里的‘高速’沖進折疊車站,進站絲滑,沒有意外。
當車尾鉤也脫離邊界,全車進入折疊車站,隨著三把閘勉強停車,車站似乎一下子擁有了生命和靈魂——所有邊界、建筑和路軌開始微微的呼吸閃爍,一道金色光輝從虛空中投射而下,照在距離補給設施不遠的空地上。
光輝中隱約浮現出某個年代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高速播放的全息場景中,一棟建筑從地基到骨架,從主體到倉庫和輔房,在嘈雜的同期聲里逐漸豐滿成型。
隨著光輝散去,建筑現出真容,一條路軌蜿蜒而出,與牽出線完美接駁。
一聲清亮飄渺的風笛聲,在車站的虛空中響起,一道信息投射腦海。
……
“首次駕駛機車進站,免費獎勵場站核心設施‘機務段Lv1’,收容余暉特性‘大車’。”
“是否綁定本務機車?”
“綁定。”
……
還沒完成制動的李鐵意識甫落,就被經驗灌注的酸爽浪潮硬控——這輛出廠時間超過十年的機車,積攢著歷任乘務組的駕駛經驗與運用感悟,這些經驗和感悟被神秘意志從機車中萃取,像月光里漫上沙灘的潮水,層層涌來,層層展開,浸潤身心,沖刷記憶。
經驗的浪潮,在潛意識和肌肉記憶里,一次又一次,疊加融合、去蕪存菁、凝練成型。
從剛剛只能勉強駕馭機車緩慢遛彎,五公里/小時的高速急停還要三把閘的笨拙,到現在已經可以僅僅通過聽覺、震動、手感和儀表的多重反饋,就能迅速判斷機車的機械契合度、出力狀況和產汽效率,找到最為理想的操控節奏,從而實現“人車合一”的超水平發揮。
就像一支畫筆在涂鴉稚童和梵高手里的區別;一塊沖浪板在蒙古海軍和夏威夷人腳下的區別。
各種路況問題迎刃而解,各種靈感操作如臂使指,信手拈來。
視野左上角,代表“勝利余暉”的徽章下方多了顆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
意念點開:
……
勝利余暉:你將以【SL 772】作為本世界值乘機車的專屬編號,該編號可收容機車運用中的種種奇妙威能——愿蒸汽澎湃,照耀新世界的光輝旅程。
當前收容特性:大車(new!)
大車(new!):你精通所有進站載具的操控與運用。”
……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包含了穿越前都無法想象的教學極限。
在切身體會了余暉特性“大車”的強大之后,李鐵內心不禁對“機修車間”的表現,升起了更大期待。
點擊信息中提及的機務段Lv1:
……
機務段(New!):場站核心設施。神秘力量整合了原世界房間里的掃描設備、繪圖設備、桌面數控、3D打印機和老一代機修工程師畢生的機械閱歷,具備不可思議的維修與改造能力(改造結果受到當前世界的工程水平限制)。
-設施附帶功能:“解析”、“整備”、“修復”、“改造”、“拆解”、“分解”。
-手動維修加成:靈感迸發、工時減半。
……
制動位雙閘一致,撫慰強迫癥的心靈,李鐵跳下司機室,拋開機務段其他倉庫和輔房不看,快步走向了剛剛在金色光輝里落成的機務車間。
高聳的三聯車間,里里外外,還是拆除之前的模樣——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實用風格。
外面的光線從大門和高窗投進去,在黑暗的車間里拓出大大小小的光影分區。
李鐵伸手在門邊摸了好幾下,沒有摸到燈掣,才想起車間電源控制用的是刀閘,找到閘箱,在噼里啪啦的電火花和響聲里有驚無險順利合攏,整個車間瞬間光明大放。
回轉身,以正常人視角,一個人站在又高又寬遠超機車限界的巨大車間入口,朝著過去的時光仰望,一種孤獨渺小的心理映襯油然而生。
原來印象中三條并列的檢修地溝以及跨行地溝的檢修軌道,現在只有中間一條貫穿到車間深處,其他兩條地溝的位置則變成了平整的地面——“機務段Lv1”的意思,大概是指這里的檢修槽位,還能擴展兩次。
李鐵在車間內緩步逡行,墻面依舊殘留著半個多世紀以前,宋體涂刷的生產標語,入眼處都是傻大黑粗的人力操作設施。
天車、抬鎬、鍋爐、機床、鍛床、高低架……各種古早的設施設備散布其中。
上手簡單嘗試幾下,也能正常操作,并發揮預期中的作用。
也不知道金手指背后的神秘力量,是如何在自動模式下操作這些人力設備,實現全自動檢修的。
在車間盡端,空間被隔成上下兩層,每層又分出數個隔間和辦公室。
下層是工具間、配電室和更衣室這類地方,上層則是辦公室和資料室。
沿著鐵梯走上二樓,最里面就是姥爺退休前的辦公室,辦公桌的玻璃板下,壓著年歷卡、內線通訊薄、手寫便簽和票據。
以及一張李鐵五歲那年生日,一家四口拍的全家福。
父母提前一周各自安排交路趕回來,匆忙地放下禮物,親親抱抱,吃了飯,拍了照,又親親抱抱,然后跑步上車。
褪色的照片里,只能依稀看見人物的表情和輪廓,姥爺依舊健朗,父母也還年輕。照片里的李鐵拿著玩具槍趴在姥爺腿上凝視鏡頭,仿佛在凝視時空遠隔的他自己。
李鐵手指觸摸玻璃板,內心泛起一絲難言的感受,對著照片說:“你們好。”
在機修車間里,李鐵沒找到機修車間的操作選項,嘗試在腦海中詢問也沒得到回答,似乎也是個專門給用戶添堵的人工智障客服。稍作反應,李鐵又走回停車的地方,重新用手觸碰車體。
……
“可選操作:解析/整備/修復/改造/拆解/分解”
……
意念選擇修復。
腦海中收到神秘刺青提示:“請駕駛或牽引待修機車進入檢修軌道”。
重新爬上司機室,列車特性“大車”發揮作用,志得意滿的穿越客,稍帶一點學渣考上清北卻無人可以顯擺的遺憾,熟練自如地啟車、退行,意念控制道岔變軌,閑庭信步一般換線、進庫,最后一把閘精準停車,搭在車窗上的肘尖,正對檢修位上的停車定點標。
莫得感情的神秘刺青再次發來提示:“請將車間內全部生命個體帶離”。
工具人老李默默地跳下機車退出車間,然后就看見車間入口巨大的平開門,在無形力量的推動下緩緩關閉。
車間高窗的玻璃,倒映白熾燈的黃光,車間內隱隱傳出機床銑削聲、鋼鐵敲擊聲和指揮天車的吹哨聲。
修理水平不知如何,這工作氛圍屬實拉滿。
“請選擇自動修復范圍”
待修機車的三維透視圖,徐徐呈現在李鐵眼前的虛空之中。
李鐵點選“全車修復”。
“請選擇外觀修復度(57%-100%)”
隨手拉滿。
“已選擇全車修復,外觀修復100%,計算中……根據當前車況,全車修復共需消耗鋼鐵1.7噸,銅18千克,漆料82升,標準煤換算能耗13.1噸,核準工時32”
“添加以下列表中的合格工件,可減少相應能耗與工時”(列表折疊/列表展開)
“備件倉庫與材料倉庫中未檢測到足量修復物資,繼續修復/調整范圍/取消”
“取消”。
機修車間的保障能力很強大,強大到“除了感情啥都能修”的豪橫。
但“質能守恒”特性也堵死了一切白嫖的可能性。
雖然不收手工費,但是你得自帶零件耗材,自己付電費,自己花錢買咖啡(劃掉),主打一個等價置換、公平合理。
想拿的意外收獲拿到了,今天能測試的也測了,開車出站,回到正線,在黑暗中看了一眼迷霧,想到長達72小時的冷卻時間,如果現在選擇折疊,想要再次部署就要三天之后。
猶豫再三,李鐵為了觀看折疊過程,和折疊以后的地面變化,還是用意念溝通神秘刺青:“折疊。”
從車站外面看去,之前籠罩著折疊車站的迷霧,開始隱晦的畸變和模糊。
然后在某一刻,異象平復,迷霧消失,地表恢復原樣。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