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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研究

經典:民族文化的特有資源

舒大剛[*]


摘要:經典是一個民族或國家最精粹、雋永的精神產品。猶太民族有《塔納赫》,古印度有《奧義書》和《薄伽梵歌》,古希臘有《荷馬史詩》《幾何原本》《形而上學》等,阿拉伯世界有《古蘭經》。這些經典拯救了經典創造者,也征服了經典接受者的世界。孔子刪訂闡釋的“六經”以及因之而形成的“十三經”,則是中華民族最核心的古老典籍。它傳遞和接續了中華5000年文明史,鑄造了中華民族特有的精神氣質、文化基因和文明走向,是中華文化的根本、源頭和魂魄所在。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出臺的《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所舉諸核心觀念多半出自經典,因此文化自信當從經學復興入手,學術繁榮也當從經典研習發軔。

關鍵詞:經典 文化 西方經典 中華經典 當代價值


經典是指具有根源性、典范性、權威性和經久不衰價值的文獻。它們或者是經過歷史淘汰優勝出來被證明是“最有價值的”的文獻,或者是某個民族、某個學術領域最精粹、最精髓的作品,或者是一個時期中內容最具代表性、形式也最完美的成果。經典尤其專屬于那些具有重大原創性、歷史奠基性和文化再生性的著作。

經過歷史的長期演繹和熔鑄,經典文獻演變成后世歷史的根、文化的源和民族的魂,是人們從事生產生活、文明再造的精神食糧和心靈家園。認識經典的存在價值,研習和傳承好文化經典,是一個民族實現文化傳承、文化自信和文化自強的重要途徑。宣傳和闡釋好本民族經典,也是一個民族與其他民族交流對話的文化實力和特有資本,更是這個民族走向世界、融入世界的寶貴財富和亮麗名片。

一、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文化經典

每個優秀民族的文化,都有自己經久不衰的文化經典,是這些經典奠定了這個民族的信仰和價值觀,也是這些經典教會了這個民族如何思考問題、認知世界和處理事務,經典就是這個民族的性格和文化的縮影。

就目前而言,西方世界影響最大的經典無疑就是《圣經》。其中“舊約”是猶太教主要經籍《塔納赫》,從傳說中的公元前13世紀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時寫起,前后歷經約1000年方始完成,文獻包括歷史、傳奇、律法、詩歌、論述、書函等形式;加之后起的“新約”及其相關釋文,便構成系統的基督教宗教文獻體系。其內容包括猶太教及基督教的起源、發展以及教義、啟示等,也記載了古代中東乃至南歐一帶的民族、社會、政治、軍事等多方面情況和風土人情,既是基督教教義、信仰、準則以及教會組織和禮儀規矩的基礎,也是西方思想文化以及文學、美術、建筑、音樂等創作的源泉。

古印度則有“三大圣典”,即《薄伽梵歌》《吠陀經》與《奧義書》。《吠陀經》(又譯為韋達經、韋陀經、圍陀經等,是知識和啟示的意思),是婆羅門教和現代印度教最重要和最根本的經典,是印度數百年中所涌現的眾多印度教哲學流派的思想源泉。印度教徒認為它們表達了恒定不變的自我,依其業行可以在肉體之間轉移思想。《奧義書》(原指“坐近來”,義含師徒對坐密授)由《吠陀經》演化而來,被稱為秘密書、哲學書,內容豐富,思想幽玄,有108部之多,中譯有《五十奧義書》。它是古印度婆羅門教的根本經典,匯集了韋檀多時代(公元前7世紀—前6世紀)許多派別的思想,反映著當時的種姓階級制度以及教育文化、民間風俗等種種社會生活,同時,還著重探討了人生與宇宙的關系,如輪回解脫、梵我關系、修習禪定的方法等,在印度文化,尤其是哲學思想中占有無可比擬的崇高位置。佛教思想也源于《奧義書》,佛陀正是應用了自己的大智慧將《奧義書》哲理升華得更加精妙。《薄伽梵歌》為古今印度社會中家喻戶曉的梵文宗教詩,成書年代大約在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400年之間,對印度思想界有莫大影響,而且是近世印度思想家的精神支柱。

古希臘也有很多經典,最著名的是《荷馬史詩》,由兩部長篇《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組成,其主題是特洛伊戰爭,描述了古希臘從氏族社會過渡到奴隸制時代的社會史、風俗史,具有歷史、地理、考古學和民俗學等方面的價值,表現了人文主義的思想,肯定了人的尊嚴、價值和力量。古希臘經典還有數學經典《幾何原本》,哲學經典《形而上學》《理想國》等。

阿拉伯民族的經典是《古蘭經》,是有史以來第一部用阿拉伯文書寫的文化典籍,構成阿拉伯世界的永久性法典、最高信仰和最高準則,是伊斯蘭教各學科和各派別學說賴以建立的理論基礎。《古蘭經》以詩歌形式寫就,在阿拉伯思想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它直接反映了7世紀初發生于阿拉伯半島并對后來阿拉伯民族發展有著深遠影響的一場偉大社會變革,是研究穆罕默德和伊斯蘭教以及當時半島社會情況極其重要的文獻。伊斯蘭教的傳播打破了狹隘的部落民族界限,促進了阿拉伯半島的統一。阿拉伯世界通過宗教將松散的部落聯合起來,并通過各種方式(包括征戰、商業、政治、移民等)使各個地區的文化得以傳播、交流。經過幾個世紀發展,阿拉伯文化后來居上,在數學、文學、天文學、哲學、醫學、物理學、化學上都取得了巨大成果,涌現出數以百計的文化大師。[1]

由此可見,經典記錄了特定民族的歷史,規范了各個地區的文化,統一了各自信眾的思維,凝聚了各自的族群,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的不同文明。經典就是所屬民族的文明范式和行動指南。

二、“六經”和“十三經”:中華民族的經典

中華民族歷史悠久、文獻豐富,經典也十分厚重。相傳早在三皇五帝時代,就已經形成了《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等重要文獻。[2]春秋末年,孔子集歷史文獻之大成,修訂完成《詩》《書》《禮》《樂》《易》《春秋》,而后形成中華民族永世不絕、亙古不衰的“六經”。先是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形成“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3]的儒家學派。再是孔子弟子游藝四方,友教諸侯,為王者師,使“六經”得到廣泛傳播,民眾智慧大為開啟。

西漢景帝末年,又由文翁在蜀郡開設學宮,實施“七經”教化,以經術通明者為官吏[4],而后開啟“以文化人”“以文選吏”的新時代。繼而漢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官”[5],復設太學,置弟子員,而后經學成為全民教化之主流,成為覺世牖民、移風易俗、影響政治,進而奠定中華民族習性、規范中國文化特征的強大精神力量。時至今日,我們提倡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從事文化建設和文化強國,特別是進行文明對話和文化交流,這些在歷史上長期流傳的文化經典,仍然是值得我們認真品味和積極吸取的寶貴資源。

“經”,按其本義,是織布車上的縱線(或編聯竹簡的絲繩);“典”,像竹編簡冊撂在案頭上。經典具有“經過整理而后形成的完備系統的要籍”之意。儒家經典,在孔子之前只有四部(《詩》《書》《禮》《樂》四經),孔子時才整理出“六經”(“四經”加上《易》《春秋》)。后來經典逐漸有所增減或闡釋,形成“七經”(《詩》《書》《禮》《易》《春秋》,加《論語》《孝經》)、“九經”(《詩》《書》《易》《禮記》《春秋左傳》,加《周禮》《儀禮》《公羊傳》《穀梁傳》)和“十三經”(“九經”加《論語》《孝經》《孟子》《爾雅》)其中《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也稱“四書”。“十三經”是中國歷史文化的突出代表,幾乎是中華文明的價值靈魂和根本淵源。

如果說,西方有《圣經》,中亞有《古蘭經》,南亞有《奧義書》等經典作為最高精神準則的話,那么,“六經”或“十三經”就是中華民族賴以生存發展,進行文明塑造和文化交流的典籍。

三、中華經典的歷史內涵

經典在歷史上之所以能起到這些作用,與經典本身的內涵和價值分不開。

其一,經典是記事之“史”,是研究中華上古“歷史”的主要依據。孔子嘗曰:“吾欲托之空言,不如載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6]說明孔子重視依事立教、實事求是。“六經”并非只是圣心獨運的空言垂教,而是依據“舊法世傳之史”[7]整理而成的“以史為教”的經典。《春秋》中雖有孔子寄托的“王道”(或“王心”),但是“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之也”[8],故老子說:“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9]

我們要講明堯、舜、夏、商、周以及上古歷史,明確古代學術思想的淵源,主要靠的就是“經典”,后儒所謂“六經皆史”,即是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是客觀的事實,也是先秦以來儒者的共知共識。經典以史為教,以先王經驗為說,故前此之歷史賴之以存,后此之智慧由是而開。

柳詒徵曰:“孔子者,中國文化之中心也,無孔子則無中國文化。自孔子以前數千年之文化,賴孔子而傳;自孔子以后數千年之文化,賴孔子而開。即使自今以后,吾國國民同化于世界各國之新文化,然過去時代之與孔子之關系,要為歷史上不可磨滅之事實。”[10]

其二,經典是載“道”之“經”,是天地規律的完整體現。經典雖皆“舊史”,但也是先民關于天地萬物和人倫社會的經驗總結,其中蘊含有“先王之道”“成敗之跡”,特別是經過孔子“論次《詩》《書》”“修起《禮》《樂》”和“筆削《春秋》”“闡揚《易傳》”后,其中的“仁義”思想和“德義”精神得到充分凸顯,“經”就成了載“道”之書,也成了問“道”之津。

漢儒翼奉說:“臣聞之于師曰:天地設位,懸日月,布星辰,分陰陽,定四時,列五行,以視(示)圣人,名之曰‘道’。圣人見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畫州土,建君臣,立律歷,陳成敗,以視賢者,名之曰‘經’。賢者見經,然后知人道之務,則《詩》《書》《易》《春秋》《禮》《樂》是也。”[11]

經典是圣人認識“道”的記錄,包括天地之位、日月之行、陰陽之變、四時之運、五行之德等自然之道,也包括行政區劃、君臣職守、聲律歷算和古今成敗等王者之治。“六經”就是天道、地道和人道的總匯。《漢書·儒林傳序》也說:“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學(藝)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12]經典成了人們學習文化知識,實現個性修養、社會治理的重要教材。

其三,經典是言“知”之方,是經驗智慧的全面總結。“六經”總體所載無非“道”,但是各書所言又有分殊,每一經又有自己側重的知識重心。《史記·滑稽列傳序》引:“孔子曰:‘六藝’于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義。”[13]《莊子》云:“《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14]概言之,《詩》乃抒情文學,故長于真情實感;《書》乃歷史記錄,故長于明事紀功;《禮》乃行為規范,故長于制度文明;《樂》乃音樂作品,故長于和樂盛美;《易》講天地陰陽,故長于運數變化;《春秋》講是非名分,故長于社會治理。相同的觀點,在《荀子·儒效》《春秋繁露·玉杯》等文獻中有反復說明。“六經”包羅至廣,內涵豐富,各司其職,各從一個側面講明一個方面的道理,共同完成塑造“仁義”之士、博雅君子的任務。

其四,“經典”是施“教”之籍,是傳授知識技能的教科書。《中庸》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15]人類追求真善美的理論依據除了歷史知識、實踐經驗外,還有來自天道自然等外在規律的啟迪。但是,人性之美雖然天成,而自知其性卻由教生,故儒家特別注重經典教育。孔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16]故“以《詩》《書》《禮》《樂》教”,于是樹之風聲,以立民極,垂為萬世師表。后儒沿波,教澤廣布,經典的教育功能得到極大的發揮,中華民族的民族性也由此得到重塑和發揚。

《禮記·經解》述經典之教的效果說:“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17]經典的內容各有專主,功能各別,教化也各有效驗。“溫柔敦厚”的性格是《詩》教的結果,博古通今是《書》教的結果,豁達包容是《樂》教的結果,沉靜精邃是《易》教的結果,恭儉莊敬是《禮》教的結果,敘事準確是《春秋》教的結果。學習“六經”可以變換氣質、移風易俗,善一人以善一家,善一家以善一族,善一族以善鄉邦;再由鄉邦以達于國,由國以達之天下。求諸師,求諸經,明于性以知乎天,明于經以適乎道!這就是中國儒家覺世牖民的教化途徑。

其五,“經典”是教“化”之典,是仁政德治的集中體現。孔子主“性相近,習相遠”,孟子主“性本善”,荀子主“人性惡”,無論起點如何,都主張推行社會教化,實現移風易俗,而其途徑則無非“禮樂政刑”或經典教育。無論是出于“學道易使”(孔子)、“閑邪存誠”(《易經》)的考慮,或是出于恢復“四端”以致“良知”的誘導(孟子),或是出于“化性起偽”的禮樂防設(荀子),儒家各派都不否認“六經”教化的作用,荀子所謂“始乎讀經,終乎讀禮”,最后成為圣人的教育模式,乃為儒家各派所共同遵守。漢人說理重視“五行”,因為“五行”為事物之本、萬化之源;漢人言治重視“五常”,因為“五常”為人性之本、教化之基。“六經”也正好是對“五行”之理和“五常”之教的揭示與贊助。

《漢書·藝文志序》說:“‘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18]《樂經》有民神同樂的效果,體現了“仁”的精神;《詩經》提倡準確表達感情,體現了“義”的原則;《禮經》講明行為規范,體現了“禮”制文明;《書經》的博古通今,體現了“知”的精神;《春秋》善于評斷事理,體現了“信”的精神。經典是與“五行”(“五常”)原則互相匹配的,從知識到人格,從形下到形上,進而實現了儒家經典教化的最高境界——通神達道,止于至善。

四、經典的歷史影響

聰明的統治者就是要發現和發揮經典的這些功能,善加利用,廣泛推廣,誘導百姓,從而實現文明發展、天下大治,馴致雍熙和睦的化境。

《隋書·經籍志序》曰:“夫經籍也者,機神之妙旨,圣哲之能事,所以經天地,緯陰陽,正紀綱,弘道德,顯仁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獨善,學之者將殖焉,不學者將落焉。大業崇之,則成欽明之德,匹夫克念,則有王公之重。其王者之所以樹風聲,流顯號,美教化,移風俗,何莫由乎斯道!”[19]這里講的雖然是所有文獻,而其靈魂和主干無疑是經典文獻。

經典從原來作為歷史的記錄,進而成為圣人教化、治理天下的神秘武器,成為通達天地原理、陰陽變化規律、人倫綱紀的教材,成為人們修身養性、善待他人的準則。學習經典,就可以獲得自我的完善、事業的成功;利用經典,是實現天下治理、維護文明社會的重要途徑。

經典具有大道之源、知識之府、化民成俗、流傳萬世的普遍價值。從歷史的眼光出發,我們會發現,不僅孔子以前2500年的歷史主要通過經典得到傳承和記述,其后的歷史也是在經典的影響下運行的。

秦漢的大統一得益于《春秋》中的“大一統”思想,“書同文,車同軌”來自《中庸》的啟示,兩漢“經學”、歷代“史學”得益于對先秦儒家經典的研習和模仿,歷代禮儀等制度建設受啟于《禮經》典范,中華詩國得益于《詩經》的教化,宋明理學得益于“四書”的講明,中華孝悌忠信等倫理道德得益于《孝經》的垂范,中國哲學的陰陽、五行、三才、時中、常變、經權等觀念得益于《周易》《尚書》的啟迪,似此之類,不一而足。從思想學術層面講,中國是一個“重視經學”的族群;從社會治理層面講,中國是一個崇尚“文治”(“以經術文飾吏事”)的國度。

我們無論是研究文字、語言、歷史、哲學,還是要講明道德、倫理、政治、經濟等等,都離不開經典。這樣看來,文化經典不僅僅是一家一派的經典,而且是整個中華民族的經典;經典不僅屬于古代,而且屬于現在和未來!真正的經典是不會隨著時移世易而失去價值的。我們之于經典,只有覺悟和不覺悟、明白和不明白、實行和不實行之分別,沒有過時和不過時、需要和不需要、遵守和不遵守的問題。

1593年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將“四書”譯成拉丁文寄回歐洲,開啟了中華經典西譯交流的歷史。1626年法國傳教士金尼閣將“五經”譯成拉丁文并刊印,成為中國經典最早刊印的西文譯本。此后,中國的經典和儒家學說通過意大利和法國傳教士的研究、介紹,先后有拉丁文和法文譯本,在歐洲知識界和上層社會得到流傳。此對歐洲近代的學術文化發展,曾經產生過一定影響。

五、經典的當代價值

盡管歷史進入了文化多元化的新時期,但經典仍然是各個民族與國家文化傳承和文化建設的最根本的依據。社會的進步應該帶來文化的繁榮,經濟的發展應該促進文明的提升,物質的豐富應該優化道德與倫理。因此,2017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具體謀劃和定義了新時代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意義、基本任務、主要內容和可行途徑,其中“主要內容”明確劃定了“核心思想觀念”“中華傳統美德”和“中華人文精神”三個方面,還具體提煉了各方面的優秀內容,其設定都是古今輝映、各族共需、與史相連、與經相通的。

如在“核心思想觀念”部分,《意見》指出中華先民在“修齊治平、尊時守位、知常達變、開物成務、建功立業”等過程中,形成了革故鼎新、與時俱進、腳踏實地、實事求是、惠民利民、安民富民、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等思想,提倡“講仁愛、重民本、守誠信、崇正義、尚和合、求大同”等理念。在“中華傳統美德”中,《意見》稱“中華傳統優秀文化蘊含著豐富的道德理念和規范”,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精忠報國、振興中華、崇德向善、見賢思齊、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等理念,號召“要大力弘揚自強不息、敬業樂群、扶危濟困、見義勇為、孝老愛親等中華傳統美德”。在“中華人文精神”中,《意見》揭示的精神財富有:求同存異、和而不同、文以載道、以文化人、形神兼備、情景交融、儉約自守、中和泰和,強調“促進社會和諧、鼓勵人們向上向善”。

細考《意見》所舉諸核心價值觀念,大都出自經典文獻。如“修齊治平”出自《大學》;[20]“尊時守位”“知常達變”“開物成務”“革故鼎新”“與時俱進”出自《周易》;[21]“腳踏實地”雖是俗語,但宋儒李過注《周易》履卦九二“履道坦坦”即“所謂腳踏實地也”[22],可見其也是《周易》義之一;“實事求是”出自《漢書》;[23]“惠民利民、安民富民”出自《左傳》;[24]“道法自然”出自《老子》;“天人合一”正式見于張載《正蒙》,但張氏明確說即是“《易》所謂‘不遺’‘不流’‘不過’者也”[25]。至于“講仁愛”明見于《論語》“仁者愛人”;[26]“重民本”出自《尚書》“民為邦本,本固邦寧”;[27]“守誠信”本于《論語》《禮記》;[28]“崇正義”取自《論語》;[29]“尚和合”出于《周易》《國語》;[30]“求大同”正見于《禮運》。[31]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是梁啟超對顧炎武《日知錄·正始》中觀點的提煉;[32]“精忠報國”(又作“盡忠報國”)見于《周書·顏之儀傳》與《宋史·岳飛傳》;[33]“崇德”(又作“據德”)出于《國語》《論語》;[34]“向善”(又作“繼善”)見于《周易》;[35]“見賢思齊”見于《論語》;[36]“孝悌忠信”見于《孟子》;[37]“禮義廉恥”見于《管子》;[38]“自強不息”見于《周易》;[39]“敬業樂群”見于《禮記·學記》;[40]“扶危濟困”意蘊見于《尚書》《論語》;[41]“見義勇為”見于《論語》;[42]“孝老愛親”見于《孝經》《孟子》。[43]

此外,“求同存異”見于《左傳》《晏子春秋》的“和同”之辨;[44]“和而不同”見于《論語》;[45]“文以載道”是韓愈等人提出的創作理念;“以文化人”化用《周易》“人文化成”;[46]“形神兼備、情景交融”是用以形容王維、蘇軾等人的藝術造詣的;“儉約自守”意蘊取于《周易》;[47]“中和泰和”亦出自《周易》。[48]

可見,《意見》提出的30余條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理念及其基本內涵,都是從儒家經典、道家經典以及史學、文學、子學等古文獻中提煉出來的,其中除個別(“道法自然”等)見諸子史文獻外,其余絕大多數出于儒家經典,其中又以出自《周易》《左傳》《論語》《孟子》等文獻最多。這無異于告訴我們,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諸多精髓,其實就在經典(特別是儒家經典)之中;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應當從傳承和弘揚經典之學入手。

六、結 語

古今中外的歷史事實證明,“經”是經久不易之書,“典”是神圣規范的大冊。經典具有根源性、典范性和權威性,是經過歷史淘汰優選出來的最有價值的特殊文獻。它們曾對人類產生定型的、深遠的、啟迪性的影響。

作為歷史悠久、文化璀璨的中華民族,其所擁有的系統全面的古老經典(儒、釋、道、醫學經典),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培植了中華歷史之根、華夏思想之源、民族信仰之魂。經典著作就是中華民族的根本、源頭和魂魄所在。經典是特定民族和國家的歷史承載,是特定文明的文化范式,具有源頭活水、價值追求和精神家園的作用,體現了信仰體系、價值標準、知識體系和行為守則。

我們提倡文化自信,這些經典中的記憶是首先應該被喚醒的;我們提倡文化交流,中華經典的積極意義和普遍價值更應該得到充分的展示和宣傳。比如,如果講好中華經典中“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等觀念,就可以與國際范圍內的“生態文明”建設很好接軌;講好“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有助于消除國家間的對立、文明沖突和民族歧視;講好“詩書禮樂”,就可以為構建文明社會、和諧世界提供范本;講好何為“小康”社會,何為“大同”理想,就會為實現世界大同、人類和平貢獻力量;講好“孝悌忠信”“愛老敬親”,就會改善老齡化社會中的代際矛盾,并為漠視生命等現象提供警示。

對外交往中,經典可以成為我們經貿合作、對外援助、文明對話的價值標識,有助于我們改善觀念,重樹形象,文明外交。閱讀經典的過程,就是中華文化自覺自信的過程;宣傳經典的過程,就是中華文化走出去的過程。學習好經典,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髓就思過半矣;宣傳好經典,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世界價值就四海攸通了;傳承好經典,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弘揚與發展就盡在其中了。

是故,文化自信當從經學復興開始,文化交流當從經典傳播啟航。

參考文獻

1. 金景芳:《經學與史學》,《歷史研究》1984年第1期。

2. 柳詒徵:《中國文化史》,東方出版中心1988年版。

3. 范文瀾:《中國經學史的演變》,《范文瀾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

4. 李學勤:《談經學與文獻學的關系》,《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2期。

5. 姜廣輝、鐘華:《經與經學》,《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

6. 舒大剛、廖名春、李景林、丁鼎、詹海云:《經典:中華文化的根魂源》,《孔學堂》2021年第1期。

(責任編輯:霞紹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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