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姐，是不是有點怕我?！?

第三遍依舊沒過，此時已經半夜兩點了，哪怕喝了咖啡，大家也都十分困頓。

“非常抱歉。”顧識青捏著臺本，實在不好意思看夏懷瑾：“是我沒有整理好情緒?！?

燈光那邊出了點小故障，正在修整。導演的意思是再試最后一遍，還不行的話就改天再拍了。

“沒事，你第一天進組，能拍攝出計劃的80％已經很不錯了?！毕膽谚坪跤行└忻?，嗓子微啞，休息期間都捧著一杯熱水慢慢小酌。

雖然這是第一場，但按照劇情，其實應該在比較后期的部分。

馮月對此時的陳國明，既有久別重逢的懷念，又有對他施以援手的感謝，還有對他變成日寇買辦的痛心，三段感情融合漸變，非常復雜。

情感在最后爆發，是對自己親人的痛心疾呼，也是對吾國吾民的呼喚。

雖然顧識青做了功課，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感情要到位又是另一件事了。

“我們再對一遍吧。”看她對著劇本沉思，夏懷瑾提議道。

他剛才掃了一眼，顧識青劇本上密密麻麻都是她自己做的批注，至少這個認真的態度是不讓人討厭的。

兩人對了一段，夏懷瑾叫停

“在這一段，還是妹妹對哥哥，對家人的擔憂和眷戀。所以這個情緒是沒有問題的?！?

“嗯，然后是知道陳國明將家族產業南遷，我覺得應該有個轉變?！彼岢鲎约旱南敕?。

“有轉變沒錯，但是剛才那一下太突兀了。你想想，如果你聽說你至親至愛的人，做了一件不對的事，你第一反應是生氣嗎？”

夏懷瑾畢竟年長不少，有閱歷得多，輕輕點撥了一下顧識青就知道剛才自己的問題了。

“會，先難以置信？”

他笑著點點頭：“對啊，再是壞人，在自己親朋好友心里都是正面形象吧，第一反應難道不是‘??？這事不應該是他做的’這樣嗎?！?

顧識青點點頭，她上帝視角，這時候劇中馮月剛剛確認陳國明當了日寇的走狗，應該是不敢相信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

有了這么一拐，情感的變化就流暢多了。

“然后這里，你好像有點信心不足。”他指著顧識青臺詞本上那段話：“這里，其實應該是全劇最重要的片段之一。你臺詞功底很好，咬字清晰，富有感情，但是……”

顧識青的心提了一下，最怕就是但是。

“你平時脾氣挺好的吧。”夏懷瑾忽然笑了起來：“小姑娘說話太溫柔了，你罵過什么人沒有？”

“罵過的吧……”她最常甩臉的人就是趙攸，但那也遠稱不上罵。

“要有氣勢！”他忽然沉聲鏗鏘道：“日寇蠻夷，占我家園，欺我百姓！簽下如此喪權辱國條約！你陳國明堂堂八尺男兒，不思救國，反而為腐朽政權買辦，日寇鷹犬！”

這是顧識青這段臺詞的大概意思，她自己說的時候已經努力拔高氣勢了，但聽到夏懷瑾說出來，還是有種雞皮疙瘩起立的感覺。

“昨天他們當街槍殺無辜幼童，你不氣；今日他們擄掠凌辱良家婦女，你不惱，明天后天，他們就能殺了你我！毀掉馮家家業，乃至整個中國！到那時候，你應該想想，他們射向我，射向我的同志、中國百姓的子彈，都有你出的一份力?！?

說完這一段，夏懷瑾就咳嗽了起來，顧識青趕緊給他倒水。

“夏老師不愧是國家一級話劇演員?！备睂а輳膭偛啪驮谂赃吢犓麄儗υ~，此刻才忍不住出聲夸贊道。

夏懷瑾接過顧識青遞的水，擺擺手，等不咳了才慢慢喝水潤嗓：“不行了，也就占個唯手熟爾。”

雖然能稱一句老戲骨，但常年耕耘于舞臺，觀眾緣是個未知數，也沒有獨挑大梁的經驗。哪怕業內口碑都很好，投資商也很難為他這種沒在播戲就悄無聲息的演員買單。

所以之前女二跑了，投資商撤資，導演和制片四處奔波，都以為這戲完了。

“我明白了。”顧識青遞過水就有點呆呆的，仿佛還在回味之前的臺詞。

“如果順拍的話會簡單很多，你壓力不要太大了?！彼麥芈曊f道：“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最后一遍吧?！?

顧識青看了一下手機，現在已經三點了，如果不是最后這場前面三條浪費的時間，他們應該已經收工了。

這次絕對要一遍過。

雖然她是這么希望的，但想起夏懷瑾鏗鏘有力的聲音，她都懷疑自己用那種聲調說出來肯定破音。

喝了太多咖啡，一緊張就很想上廁所。

她看了一下燈光那邊還在調整，趕緊跑去廁所。

她剛進隔間，就聽見有別人進來了。

“……導演也是厲害，居然真能拉到投資。”

“女二帶資進組嘛，有錢人捧自己心肝兒的，你看那臺詞都說不好，這都幾遍了，也得虧是帶資進組，NG那么多次導演都能笑臉相迎，哄小孩兒一樣。要我就隨便過了，到時候找個配音不比她強?！?

片場在干活的只有他們一個劇組，這兩個人肯定是他們組的。

“財神爺嘛，不哄著怎么辦，夏老師可惜了，年輕的時候挺有名的小生呢，非要轉去演話劇，回來觀眾都不買賬?！?

“還是帥的，不過這部不行大概只能去演別人爹了?！?

“我看楊梓薇跑的對，一看就很難火，這種抗戰劇，只有婆婆媽媽看……”

等兩個人走以后，顧識青才打開隔間的門。

原來別人是這么看她的啊。

過氣演員？帶資進組？題材老套？

她這還真是要被氣笑了。

本來以為是一段良緣，沒想到別人眼里那么不堪啊。

她走回片場，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

看她過來，導演讓光替下去，然后看向她。

“我可以了?！狈b和化妝師上來給她整理了一下狀態，顧識青冷冷比了個OK。

不知道為什么，導演隱隱覺得她的氣勢變了。

不過這樣也是好事。

“燈光、錄音各自就位……action?！?

這次非常順利，順到拍完以后，顧識青的心跳還很快，久久難以出戲。

“這遍非常好?！睂а菰诤巴Ｒ院笊踔凉钠鹆苏疲捍蠹倚量嗔?，今天就到這了?！啊?

她這才從回過神，環視全場，其實不太能分辨之前去廁所的兩個人是誰。

但不管是誰，她都會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選擇和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