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必奉獻？

趙天明立刻想到了他從密室進入“鏡中世界”、身上燃起熊熊烈火時，聽到的隱秘低語！

那個聲音近如耳語，又遙遠得彷佛來自太古洪荒。

“明王……”

難道向他呼喚的，就是這位相傳為火佛轉世的【不動尊者、怒目明王】？

穿越后和“火”相關的線索，在趙天明腦海中飛速地串連在一起。

最早的線索，自然是密室中的羊油蠟燭。

現在回憶起來，那些蠟燭與這個火佛廟的香積廚里，自己剛用過的白膩蠟燭十分相像；

接著是伊芙·坎貝爾小姐臥室墻壁上掛著的油畫，引起了他的幻視：

他看到了沖天而起的火光，火光里是金色的參天巨木，樹下是明艷英武的女人，如女武神般跳起絕世的舞蹈。

哦，最關鍵的一點險些忘了，這幅畫上，同樣寫著“汝必奉獻”四個小字；

“身體”里存在著的另一個意志，引導自己打翻了青銅燭臺，讓熊熊火焰焚燒身體，找到了打開“鏡中世界”的正確方式；

之后，在勞拉女士號上，他看到了棺材里的“尸體”，也即密室中自己穿越到的身體。

在“杰克醫生”的解剖下，外表完好“尸體”的內臟顯露出來，漆黑如焦炭，像被人在肚子里放了一把火。

根據拉彌亞·坎貝爾夫人的說法，“尸體”很可能是獻祭給十二舊神中掌管火焰的那位“火神”的祭品。

她的原話是，“據我所知，只有信奉火神的教徒才會掌握這樣駕馭火焰的方式”。

然而，接下來的解剖中，“尸體”的心臟蠻橫地拒絕了手術刀，并且重新跳動起來，像在摸索著熟悉般地，由極慢到極快，彷佛距離它上一次的跳躍，已隔了幾千年的時光。

斯里蘭海的暴風雨天氣，也隨著“尸體”心臟的跳動調率而改變。

一顆拳頭大的心臟，竟然能操控天地氣象。

這讓他做出了一個粗淺的判斷，“尸體”絕非“祭品”那么簡單，很可能本身就是某位極其強大的存在，甚至也許就是“舊神”本神；

最后，他“殺死”伯納德先生后，誤打誤撞地打開了青銅門，進入到東方收藏室。

而打開青銅門的方式，是用燈籠里的白色燭光照耀一段時間……

這些線索看似紛雜，沒有頭緒，但卻都有“火”有關，趙天明知道，這一定不是巧合。

等會兒……是不是還忘記了什么？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接觸到玩偶時，還曾“誤入”到某個精神維度的意識深淵，頭痛欲裂地看到了一些栩栩如生的畫面，背景音是嘁嘁切切的像老鼠咀嚼食物那樣的聲音：

燈火輝煌的老舊宅邸，長滿青苔的潮濕墻壁，打著火把走過的女人影子……

沒錯！就是這個打著“火把”的女人！

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她的側臉，這時在他的追憶中，那似乎就是拉彌亞·坎貝爾的臉！

只不過比起他在勞拉女士號見到的那張要蒼老一些。

而那個火把……

就像密室中的蠟燭，讓他想到香積廚里的一樣，女人手里的火把，也讓他想到了在骷髏山里，官家們打起來的火把。

趙天明皺起眉頭，有了一個古怪的聯想。

“蠟燭和火把……也是從這個東方世界過去的？”

“這個暫時無法求證，先不管了，重點是‘汝必奉獻’。

“難道我穿越到的身體，其實就是——

“明王本尊？”

仔細想想，他聽到的“汝必奉獻”的那個聲音，與他身體里另一個意志提醒他“到鏡子里去”的聲音，似乎確實是同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

他所經歷的一切，難道是明王一直在引導他？

趙天明回憶了一下密室里那具身體的清瘦面孔，發現自己實在無法把它和老和尚講述里的，怒目金剛般的明王對應起來。

也可能自己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畢竟，單憑“汝必奉獻”這四個字，還真不能敲定什么。

至少，伊芙小姐臥室油畫引起他幻視里的那位女神，就絕不可能是明王，而畫上同樣寫著汝必奉獻，與畫里的獻祭內容還十分相符。

坎貝爾夫人提到的《翠玉補錄》里，有一條法則是“汝必交換”，形式與“汝必奉獻”一致。

也許，后者也是從《翠玉補錄》里流傳出來的，而非某位強大存在，譬如火佛、火神或者明王的專屬語。

何況，如果“尸體”是明王的話，按照坎貝爾夫人的說法，他是被獻祭給“火神”的。

——可誰能把相傳火佛轉世的明王獻祭給火神？還把尸體封禁在密室之中？聽起來就很離譜。

而且說不定……這個世界的火佛，就是東方世界的火神呢？

趙天明用力地搖了搖頭。

他覺得在老和尚說出“汝必奉獻”這四個字時，自己就像被刺激到了一樣，立刻開始了頭腦風暴。

這也沒辦法，稀里糊涂地過了這么久，自己實在是太想進步了。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尸體”是明王，“尸體”不是明王，好像都說得通，但其實也都……無濟于事啊。

他幾乎已經把自己繞暈了，但似乎對于認識世界，以及探明穿越的真相依然毫無幫助。

“嗯，也不是，至少我知道了明王也會說‘汝必奉獻’這四個字……這或許說明他很有可能也去過西方世界？”

趙天明在心里默默安慰了自己一句。

老和尚瞧出他的異樣，一直沒有繼續講，這時見他搖頭，臉露關切，問道：

“阿賀，你怎么了？感覺你今天怪怪的，莫不是這太歲肉吃了不舒服？”

“徒兒只是覺得好奇，師傅。”

趙天明趕忙擠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故作輕松地隨口問道，“這明王說的‘汝必奉獻’……可有什么典故？”

他期待地望著老和尚。

然而，讓他失望了，對方直接搖了搖頭：

“沒有，這四個字既非佛祖留下，從未在佛經里出現，為師也并未在其他道門那兒聽說過。

“而明王本身流傳后世的東西就極少，其中也不包括這四個字，歸藏禪師在黑水河底也是第一次聽說。”

唉……就知道會是這種回答。

趙天明在心里哀嘆一聲。

不過老和尚的話似乎倒是可以佐證，“汝必奉獻”是來自于西方世界的，興許《翠玉補錄》就是源頭。

“翠玉補錄……”

趙天明暗暗打定主意，等下次到西方世界，一定要好好調查一下，這個《翠玉補錄》到底是什么，總感覺非常重要，似乎牽涉到神秘學的關鍵機密。

老和尚看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接著把歸藏禪師的故事講了下去：

“……莫說是你，當時歸藏禪師聽到這四個字，都覺得十分錯愕。

“四十八位明王說完之后，歸藏禪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那被烈火灼燒全身的痛苦又回來了，饒是他現在的法力已經又十倍百倍地強于踏入黑水前，可還是沒有辦法在這劇痛中保持清醒……

“模糊的意識里，他‘看’到四十八位明王不停施展著四十八相，口中不斷念誦著‘汝必奉獻’。

“世界開始變得遙遠了，黑水高高地漂浮起來，而白色的城池則慢慢下沉，他則處在兩者分隔而生出的空白地帶，就像一面巨大的、透明的鏡子。

“在筆記里，歸藏禪師把它形容為‘鏡空’。

“他暈死了過去。

“等到他醒來，歸藏禪師詫異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黑水河底，而是到了一處他從來未想見過的、迥異于九州風景的奇妙地方，而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竟也發生了變……”

“鏡中世界！”

老和尚最后一個“化”字還沒有出口，就被趙天明的張口大喊打斷了。

他看到自己的“徒兒”，像是難掩興奮般地攥緊了拳頭。

“阿賀，你說什么？”

“沒什么，”趙天明努力保持著表面的平靜，“師傅，我說歸藏禪師他似乎是被明王……傳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但在心底，趙天明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停止激動：

“難道把我送入鏡中世界的，真的也是明王嗎？”

他聽老和尚繼續說道：

“是啊，歸藏禪師去到了另一個世界，而他也不再是歸藏禪師，不再是他自己。

“他變成了別人，一個魁梧的少年，身上穿著葛袍，染滿了黃褐色的水漬。

“他從這個名叫古月方天的少年的記憶里，知道了這些水漬，是他干活時沾到身上的，叫‘機油’。”

老和尚停了下來，皺眉看著趙天明：“阿賀，你表情怎么這么古怪？”

“是這個名字太獨特了，古月方天……總覺得很熟悉，似乎上輩子在哪里見過一樣。沒事，師傅，您接著講。”

“哼，剛老實沒一會兒，又耍貧嘴！不過是個罕見的復姓罷了，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老和尚笑罵了一句，繼而面容一肅，“你別打岔了，接下來歸藏禪師的經歷非常精彩，讓為師好好說與你聽。”

“從古月方天十五歲的記憶里，歸藏禪師知道了他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里的人們終生都生活在巨大的、會移動的吊腳竹樓組成的村寨里，從來不去村寨外面，因為那里的黑暗中潛伏著致命的危險。

“至于這危險到底什么，古月方天還并不知道，村寨里的人也都不知道，這似乎是個相當隱秘的秘密。

“而他們的村寨就像一個有靈性的巨人，行動雖然非常緩慢，卻一直在努力地往西南方向前進。

“古月方天依稀知道，這是自己族人的祖訓，西南的那邊，似乎就能擺脫彌漫在吊腳樓下的無盡黑暗，那里有一望無際的光明的大海。

“村寨總是籠罩在蒙蒙細雨中，彷佛天空上有一朵永遠不消散的雨云，一直在跟隨著吊腳竹樓的移動而移動。

“寨里的人自由快樂地生活著，他們在竹樓的頂上種著稻米，靠吃它們過活，所以谷物的種子在村寨里是十分珍貴的；

“有些人還喜歡用罐子養蠱蟲，很類似于我們這邊御蠱下咒的草鬼婆，但這寨里的人養蠱不是為了害人，單純只是為了取樂；

“而更多的人，他們喜歡搗鼓機械。古月方天就是其中之一。”

“機械？”

“不錯。沒有人知道最初的機械是從哪里來的，有人說村寨是有心臟的，它的心臟就是一座永遠不會停止轉動的蒸汽機，它為村寨的每一座吊腳樓提供了源源不竭的能量，讓它們能夠一直往西南走去，尋找光明之海。

“大家幾乎都相信這個說法，可沒有一個人見過傳說中的這個蒸汽機。

“阿賀，我知道這什么‘蒸汽機’很難想象，歸藏禪師在筆記中也沒有詳細描述，大概是他也沒有辦法寫明白，總之，那就像是用冰涼的鋼鐵做成、但會噴吐出滾燙的白色霧氣的巨型怪物，但是卻能為人所用，并沒有自我的意識。”

“我明白……但歸藏禪師去的這個世界，怎么畫風這么奇怪，不像是伊芙小姐在的西方世界啊……有點像中國風的蒸汽朋克？這種風格叫什么來著？好像是叫‘絲綢朋克’？”

趙天明心里默默吐槽，嚴肅地點了點頭：“師傅，我知道的。”

“出于對蒸汽機的崇拜，寨子里的村民幾乎都熱衷于鼓搗機械。

“他們擅長制作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兒，譬如擰緊發條就能在天空自如飛翔的機關鳥，拖著三條腿在地上蹦跳的鍍金蟾蜍，能夠吸引到貓的鐵皮老鼠……

“還有一些實用的器具，比如說擁有細長鐵臂可以汲水的機關人偶，能夠分揀糧食給它們去殼的舂米機。

“最為關鍵的，是村民齊心協力維護的巨大的機動甲胄。

“那是真正的鋼鐵巨人，身上布滿了烈陽般的鍍金和月牙似的白銀，古月方天就負責給這巨人的機械關節涂抹潤滑油，而村寨里真正精通機械的高手負責巨人更高級的維護和開發。

“而他們的目標，就是用這個鋼鐵巨人，徹底擊敗村寨外面的黑暗，結束族人顛沛流離不能落地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