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女人干脆利落地說，“下一位。”

賽巴斯男爵起身，讓趙天明坐了過去。

“是醫生啊，雖然是熟人，但是按照規矩，您也得抽一張牌。”女人說，“聽說安巴尼先生今天身體不適，也許正需要您。”

暖黃色的燈光打在還沒翻開的二十二張辰曦牌上，趙天明的手輕輕敲擊桌面，沉吟不決。

“紅月亮”和“巨龍”正對著他，在燈光里仿佛活轉過來，栩栩如生。

嗯……干嘛這么認真？反正再怎么思考也并沒有什么卵用，隨便翻一張就是了……何況他心里還是不太相信只靠名字和牌面的組合真能看出什么道道來……

有個幻想中的小人趴在趙天明耳邊催促似的低語。

但還有另一個小人趴在另一個耳朵上說：“別！千萬別！想著你一定要見到伯納德先生！誠心去想！”

沉默良久，趙天明翻開了最左邊一張牌，遠離了處在正中位置的“紅月亮”和“巨龍”。

他有點左利手，應該是遺傳了能以左手在黑板上畫世界地圖的老媽，雖然沒有到拿筷子、鋼筆都只用左手的地步，但打羽毛球、乒乓球都更擅長用左手。

這是他在地球就養成的習慣，每當不知道做什么選擇時，他就選“左”。

辰曦牌被翻開，趙天明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竟然是——

序號9，“老鼠”！

密密麻麻的老鼠像是從遠古時代的地穴涌現出來的那般，鋪滿了整張辰曦牌。

沒有房屋、沒有植物也杳無人跡，大地上被清一色的黑色老鼠覆蓋，它們潮水一樣涌動著，好像要繼續侵占遠方。

“……”

先前在密室中，趙天明就總是出現幻覺，覺得“掛鐘”走動的聲音像是老鼠咀嚼時間。

后來伊芙小姐在講述里，也提到了她在奧托琳失蹤前反復做同樣的噩夢，夢見妹妹被老鼠啃食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森森白骨。

那時起趙天明就感到隱隱有些不對，“老鼠”這個意象出現得過于頻繁和巧合了。

現在，他直接抽到了辰曦牌中的“老鼠”……

如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真的存在著某位神明注視著他的話，那這是不是對他的某種暗示？

該死的是，杰克醫生的“認知”里又沒有對老鼠這張牌的解讀了。

他對神秘學和占卜都不感冒，“紅月亮”和“巨龍”是太過熱門的牌，所以他也在無意中記住了一些關于它們的解釋。

“老鼠”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沒有多少人愛抽到這張序號9的牌，杰克只是知道辰曦牌里有這樣一張。

“名字？”桌對面的女人看到牌面后，也沒有解釋什么，卻忽然拋出了這個問題。

明明剛剛她還稱呼自己醫生，說明她認識自己，現在豈不是明知故問？

趙天明一怔，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杰克·凱沃爾基安。”

他有些忐忑，難道女人能看出他不是杰克醫生的真身？

如果要是那樣的話，他該怎么辦？

這是艘孤懸海上的巨輪游艇，而他手無寸鐵，如果被視作“邪魔”“惡靈”之類的怪物，“奪舍”了巨輪主人的私人醫生，趙天明覺得自己的下場不會好到哪里去。

不，自己并非手無寸鐵……

褲子右邊的口袋里始終有個堅硬、冰涼的東西存在，此時坐在椅子上，能感到到稍微有些硌得慌。

那是一把精巧的左輪手槍，蘭開斯特對槍械的管制是相當松懈的，平民都可以擁有、攜帶槍支。

雖然偶然會發生政治家被街頭群眾激情上頭開槍刺殺的事件，但的確是極偶爾，整體而言，王室貴族無需擔心這種風險。

而且，現在雖然王國十分強大，但各地的治安并沒有太好，即便是在王國的首都，因常年起霧被稱為“霧都”的曼弗雷德，也時常會有兇殺、搶劫等罪案發生。

在溝通霧都與王國北部的伯格林大運河上，也經常有攔河打劫的兇惡匪徒，因此船工常常都自備武器防身。

這是個只會拿著鋼筆寫哥特小說的作家，都能給手槍填彈的時代！

杰克·凱沃爾基安這把槍是伯納德先生給他配的，正宗的約克夏造，制造精良，關鍵時刻，私家醫生也可以化身西裝暴徒，保護主人……或者保護自己。

嗯，祈禱開槍已經形成了杰克的肌肉記憶，他無需再學習，可以立即拔槍射擊……

趙天明正暗暗緊張，緊急轉動頭腦，思考接下來該說什么話，好讓女人不再起疑。

卻聽女人只是淡淡地嘆了口氣：“醫生，我想你忘了，我們選擇了追隨安巴尼先生以后，就不再有屬于自己的名字了。”

那雙手套又從黑暗中伸出，把二十四張辰曦牌收攏：“走吧，安巴尼先生和諸位有緣，我該繼續等待新來的客人了。”

應和著她的話，有人敲了敲門。

那是一位衣著華麗的侍者，手里提著一盞像是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老式鐵燈籠，燈光照亮了他戴著面具的臉。

一張黃金假面，只露出一雙眼孔，左臉雕刻著墮落的天使，右臉雕刻著繁茂的巨樹，一邊衰朽，一邊極盛，但在下頜處，天使的羽翼又與樹根相通，仿佛象征著輪回的枯榮。

他身后是漆黑的走廊，打在桌面上的光也像被他懾服一樣熄滅了，全世界的光源只剩下他手中的那盞燈籠，仿佛帶領他們走向光明與天堂的引路人。

而約克夏郡的伯納德·安巴尼，就是他們要去覲見的上帝。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即便是拉彌亞·坎貝爾，這時也沒有說一句話。

侍者轉身，帶領著三人離開，房間又只剩下一片黑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擦亮了火光。

燃燒著的是一卷煙草，煙絲被收緊在純金的煙斗里，火光在黑暗中斷斷續續地明滅，像是閃爍著生命的螢火蟲。

抽煙的人享受似的吞云吐霧，忽然開口，是個男人的聲音，原來在桌子對面一直還隱藏著另外的人：

“一個叫杰克·凱沃爾基安的人怎么會抽到‘老鼠’？除非他是……已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