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之階……”
百足道人的目光冷了下來，“我何時跟你提過‘登天之階’？”
趙天明微微一驚，醒覺自己說漏嘴了。
還沒等他說話，百足忽道：
“小和尚你能瞧見我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
“久聞七十二門火佛金剛術里，最后一門無招無式，無形無相，威力卻是最大，直能奪人心魄、馭人精神，洞悉他人心中所想，不戰而屈人之兵。”
百足道人眉頭緊皺，“難道你竟會這門‘他心通’？”
話音未落，道士眼里兇光大盛，顯然是覺得趙天明的威脅已經太大，留在身邊還不如趁早殺掉，殺意如實質般外泄開來，直壓得趙天明喘不過氣。
不過片刻時間，形勢已陡然翻轉。先前還踩著道士胸膛上裝逼的趙天明，又已落入了生死險境。
他心念電轉，打了個哈哈，笑嘻嘻地道：
“我要是像你說的，會這般神通，早已殺你一千回、一萬回了。
“何況‘他心通’極難練成，你這牛鼻子道士既然知道這門絕技，也當知曉才是。我師傅可說了，火佛門下八百年來，真正修成的只有歸藏禪師一人。”
這話半真半假，百足道人聽了，卻有幾分相信。
從古至今，無論佛道妖魔，最難的法術從不是手上功夫、袖里乾坤，而是能勘破人心，繼而操控他人的“心之術”。
最直觀的例子，就是那些“地仙”，不是蟄伏于山洞之中，就是潛藏在湖澤之底，像躲在閣樓上繡花的小姐那樣足不出戶，卻仍能在九州大地籠絡出無數信徒，活活被朝廷奉成了“官神仙”，靠的不就是它們能無視時間距離，秘密影響人心智的仙術？
就連自己修煉的這門讀心術，也絕非朝夕之功就能練成，乃是苦煉許久才可施展的。
瞧這小和尚年紀輕輕，要說他已學會“他心通”，倒是比自己這不死之身更讓人驚悚。
心念即此，百足道人的疑慮消去了大半，殺氣內斂，冷哼一聲，道：
“你這小子，身上古怪倒多。我且問你，你方才問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也知道‘登天之階’？”
趙天明靈機一動，道：
“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是你剛才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一直叫著‘黑太歲’‘登天之階’‘地仙’什么什么的，我才好奇問你。道士你愛說不說，我就隨口問問，可不稀罕。”
百足聞言一怔。他這殺生道帶來的隱疾，發作起來，苦不堪言，如在鼎鑊之中煎熬，又無破解減緩之法，只能活活捱受剜心之痛。
一旦發作，除了痛就是痛，清醒后完全不記得自己叫喊了些什么。
這時趙天明所說的，都是時時刻刻縈繞在他心里的幾樁要緊事，若是剛才確實叫喊出來了，倒也是完全有可能。
想了又想，百足最終還是沒有下殺手，只道：
“小和尚乖乖閉嘴，莫要再打聽道爺的事，等你死了，還能留個全尸。”
說完又運起甲馬，帶趙天明繼續往西南方向飛奔。
這日一直趕到傍晚時分，換了三次甲馬，百足才終于在一座廢村停下。
當晚兩人在村里破屋過夜，滿街無人，老鼠窸窣，鉆得整個世界都像只破甕，說不出的凄涼蕭索。
百足把甲馬疊在一起念咒燒了，接著便打坐休息。趙天明卻是思潮起伏，輾轉難眠。
他一會兒想到老和尚，一會兒想到歸藏禪師，一會兒又想到前世所玩游戲里類似這廢村的場景，在屏幕里還不覺得有什么，此時置身處地，才覺出陰森可怖，觸目驚心。
他既擔心百足借著假寐，悄悄施展讀心術，因而不敢睡熟，肩膀斷臂之處，又是麻癢疼痛，也是無法睡著。
好不容易瞇了會眼，噩夢立即找來。
眼前浮現出一群烏泱泱的老鼠，潮水般漫過蒼白的大地，定睛一瞧，才看清那并非什么地面，而是成千上萬具的白骨骷髏。
畫面一轉，變為老鼠環繞著一具腐爛身軀，一會兒是男，一會兒是女，男的黑發黑瞳，少年模樣，女的則是金發碧眼的小女孩。
說也奇怪，他明明從未見過這對男女的真容，但在夢里見到他們時，就知道他是阿賀、她是奧托琳，他們都在老鼠堆里，被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頭顱上兩人的臉變換不休。
他接著想起了老和尚和伊芙小姐，不免為二人傷感，百足道人卻突然在一旁現身，走到畫面中間，一邊罵著“他奶奶的”，一邊飛起一腳，將骷髏架踢得粉碎。
夢中他仍是青面赤眼，脖子上卻多了一個丑陋的蜈蚣腦袋。
趙天明大怒，正要拔刀，卻拔了個空，這才忽然驚覺，自己早已是個沒了雙臂的殘廢之人。
他從夢中驚醒，斷臂處疼痛難耐，月光破窗而入，照在自己身上。
低頭看時，月光下瞧得清清楚楚，一層層細密如絨毛的黑色血肉，正緩緩地從傷口里蠕動而出！
趙天明心想：“是黑太歲！難道我要長出兩條觸手了？”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變成貨真價實的“觸手怪”，心里就覺得有幾分古怪。
那顆太歲佛頭，自從被他一口吞掉以后，就像在小腹里扎根了一樣，毫無動靜。
既不理會趙天明吸收明王黑氣的“請求”，讓他頗為無奈，但也沒有折騰他，讓他本就不太愉快的處境雪上加霜。
這時趙天明內視自觀，太歲佛頭似乎仍然無動于衷，不過細聽之下，腹中隱隱有細若蚊蠅的喃喃低語聲，似乎是佛頭在那里誦經念佛。
他還沒能仔細聆聽，百足立即從假寐中蘇醒，低聲喝道：“你干什么？”
他看了看趙天明的臉，見后者也是一臉茫然。稍一思索，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不過百足轉眼一瞥，看到趙天明的斷臂處生出了漆黑的細碎血肉，不由大喜，哈哈大笑：
“小和尚啊小和尚，你終究還是得變成黑太歲！哈哈哈哈哈！道爺我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