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屆游星獎獲得者，從游戲行業的先驅者石常敬老先生手上親手接過獎杯，多么巨大的榮譽啊。”

“之后整整一年的時間，帝江工作室都處在整個游戲行業的漩渦中心，一舉一動都為外界所關注，風頭無兩。”

“我一開始也為大家取得的成績感到開心。因為獲獎，所有人也有了更強勁的動力去完善我們的游戲。”

“只是，我沒想到，眾志成城的美好畫面并沒有維持很久。”

“人心易變……”

孫漢文的表情不斷變換，到最后只剩下苦澀與無奈。

“各種贊美、鼓勵、期待，從精神層面吹脹了帝江眾人的驕傲；”

“各種投資、換股、贊助，從物資層面推高了帝江眾人的野心。”

“那一段時間，真正用來開發完善游戲的時間越來越少，大家忙于各種接待、會談、采訪，甚至還在商量著出國團建。”

“一開始，我以為那會是最糟糕的時候，但我想著游戲終究還是需要時間去制作的，等到大家度過了那一時興起的膨脹，最后還是會回到會議室，一起討論游戲的后續開發。”

“但事實是，我錯了，與之后的混亂相比，之前的‘不務正業’甚至顯得很可愛。”

孫漢文聲音低沉，方毅面色嚴肅。

他看出來了，這個男人需要傾訴，所以這會兒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認真聆聽。

等他把心里面的煩悶吐的差不多了，再聊正事不遲。

方毅不急，而且好歹是得到了石常敬和石明父子兩認可的人才，值得方毅付出耐心。

……

“那是他們團建回來后的第二周，團建地點是法國，對外解釋是采風。”

“雖然我也不知道一個講述華國古代江湖的故事為什么要去法國采風，但至少，在他們回國又休息了一個星期之后，他們總算是愿意跟我一起討論游戲的后續發展了。”

“你沒去？”

方毅感覺有點意外，不由得小聲發問。

“我去了，只是沒去法國。”

孫漢文搖搖頭，簡單解釋了兩句。

“我申請去了趟川省，游戲中的一個大場景就是以那邊的蜀南竹海為原型構建的，我想在那里找找音樂靈感。”

“在蜀南竹海的游覽很順利，我有了很不錯的靈感，于是在之后那一場很久沒進行過的游戲開發討論會上，我率先做了發言，給大家聽了小樣，希望能得到一些改進意見。”

“結果……”

孫漢文頓了頓，突然嘆了口氣。

“他們告訴我那個竹林大場景整個都要被砍掉，換成峰林峽谷。”

“因為湘省政府給工作室評了個獎，獎金和榮譽給的都很到位，唯一的要求……”

“呵，不應該說是要求，他們說是一點意見，那就是展示他們那美麗的自然風光。”

“我無法理解他們的這種決定，因為竹林大場景承載著一個很重要的劇情，主角信念的一次巨大轉變就是在竹林里進行的，與整個場景緊密關聯。”

“但沒辦法，答應出去的事情沒法改變，我只能接受。”

“之后，我以為場景一換，主角的經歷自然也要根據場景的不同而有所改變，包括場景敵人和BOSS，都要轉變風格，與場景相容。”

“但結果是，沒有。”

“沒有重寫劇情、沒有改變風格、沒有細致討論！”

“就連只能在竹林里用的抓捕機關，他們都只是隨便改了個顏色就直接套在了峰林峽谷場景里一顆枯死的歪脖子樹上！”

“他們甚至沒有要求我修改為了適配竹林風格而做的配樂，選擇直接照搬到新場景上。”

一口將杯中的熱水悶下，孫漢文扯了扯衣領，抓著杯子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之后，混亂愈演愈烈，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每個人都有著讓游戲更偉大的想法。”

“而我們的領頭人，那個本該糾正這一切錯誤的人，他卻沒能做他真正該做的事，反倒是成為了混亂的助推劑。”

“因為他對游戲中的那個江湖，有了更大膽的想法。”

“呵，真TM操蛋！”

孫漢文老實的臉上浮現出了與他整體形象毫不相符的鄙夷之色。

“最后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個充滿了他們‘偉大’想法的江湖栽了，被萬人唾棄，還被石伯伯追回了所有榮譽。”

“直到上個月，帝江工作室正式宣布解散，我也算是有始有終。”

“現在，我只想回漢諾威去教書，搞搞學術挺好的。”

說到這，孫漢文重新收拾了一下心情。

在把心里的這些不痛快都說出來之后，孫漢文想要逃離游戲圈的想法更重了。

他望向方毅，誠懇道：“方老師，來之前石明跟我說你是他最看好的游戲設計師，讓我跟著你再大干一場。”

“可我真的沒那個心氣了，請你幫我跟石明說說，就讓我回去當老師吧，行嗎？”

孫漢文說完，方毅迎著他帶著一絲乞求的視線對視了一會兒，然后突然拿出了手機。

“孫老師，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

“之前我的同事跟我聊起過帝江的事情，為此我還專門上網查了查，好像看到過一條評論……”

方毅的手指快速的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內容。

隨后把手機一翻，把屏幕展現在了孫漢文面前。

其上顯示的是【劍與刀】的評論界面。

在一堆紅色差評中，有且僅有一條綠色好評，點贊數幾乎與下載量持平。

【背景音樂是真不錯，但也就這么一個優點了】

“你應該改了吧。”

方毅直接問道。

“竹林換成峽谷之后，雖然工作室里沒人要你改，但你應該改了，把音樂改成了更適配峽谷的風格，對嗎？”

孫漢文愣愣的看著滿屏紅色中僅有的綠色，突然仰起了頭。

“那時候工作室里根本沒人關心音樂制作，我空的很，只是想找點事情做。”

方毅突然笑了，收回手機慢悠悠道：“能為了適配場景風格專門出去采風，我無法肯定的說你真的很愛這一行，但起碼，你并不討厭，對嗎？”

“我……”

孫漢文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卻出不了口。

他無法騙自己，在帝江工作室最開始的那一段時間，他確實很開心。

從無到有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這種體驗讓他著迷。

天知道在那片林海中確定了背景音樂的創作方向時他有多么的開心。

只可惜這份開心太過短暫。

短暫到……

讓他覺得不甘！

……

“再相信一次吧。”

孫漢文猛然瞪大了眼睛，看著對面帶著笑容的青年。

“相信這個你曾喜歡的夢幻世界。”

“相信你曾為之付出的汗水，和得到收獲時的喜悅。”

“還有就是……”

方毅鄭重的朝孫漢文伸出了右手，嘴角一咧。

“相信異度能帶給你不一樣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