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的世界。

就像夢境一樣，身處其中時真實，注意到不合理的錨點后又覺得虛幻。

芙琳所發現的現實錨點，是觀眾。

從剛才開始，她的世界就變得無比安靜，盡管模擬了極為真實的喘息聲，籠子上鐵鏈的碰撞聲，解說員經過電子管放大失真的音色，甚至是耳邊的脈搏聲，但數以千計的觀眾卻出奇地沉著。

于是她抽空從鐵鏈的空格中瞄向觀眾席，第一次仔細注意這些與戰局無關的人物。

就像大場面游戲里懶得渲染的貼圖，她這才發現幾千觀眾都是些兩三種顏色拼成的色塊，不規律的顏色切換讓專注于對手的她忽視了這種不合理，如同人物照片中虛化的背景一樣。

這里……或許是幻境，大腦的算力資源都集中在了模擬真實的戰斗，手被割傷傳來的痛覺信號，于是這些不容易被注意的東西才如此“簡約”。

順著這個思路，芙琳梳理了一遍戰斗開始都發生了什么，發現了第二個問題。

“無形刃網”，分別出現在她之前經歷的兩次謀殺案，以及和醫生商量真兇能力的討論中；解說知道她的能力，出自她懷疑自己上上個賽季暴露過時停，否則以她的性格，即便穿越回過去也不會坑自己到這種程度；刃網的快速延伸，也是在她“不信邪”之后才確認的……

換句話說，這個世界將她潛意識里構建的可能性都變成了現實，這里的一切都是被自己引導著發生的。

她是在和自己的對策戰斗！

「幻境師」。

芙琳想起了她在公會資料里見過的這個序列，掌管夢境/鏈接/知識的【學者】命軌，由「助教」晉升的序列八，融合【士兵】的金屬權柄之后，變種為「幻刃境」。

那么她是從何時陷入這場刀刃幻境的呢？

握手。

握手之后，觀眾就再無一點聲音。

她全心去提防對手的物理攻擊，卻沒想到陷阱在這里。

而且，誰家「幻境師」這么飄逸的名字穿全身重甲啊喂！

果然，地下黑拳怎么會有人講武德呢？她默默吸取這個教訓。

至于脫出幻境的方法，芙琳也注意到了一處破綻：解說員。

解說員的聲音事實上和這個世界一樣，都是被自己的大腦模擬出的產物，“他”在芙琳慌張的時候叫錯了選手的名字，是維姬爾而不是維爾德，證明當時的算力不足。

為何算力會不足？自然是因為她剛剛廢掉自己一只手，卻還找不到破解辦法導致的。

于是，芙琳右手扔掉刺劍，狠狠一拳捶在被刃網割得破破爛爛的左手心！

“啊！”

海量的、真實的痛覺信息作為第一優先級模擬的“戰斗信息”涌入腦海，瞬間沖垮了眼前的畫面。

劇烈的疼痛讓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傷口處，當然也就無力再支持這個幻境。

在神經繃到極限的那一刻，疼痛消失了。

不僅如此，芙琳感到完好的手掌皮膚緊貼著手槍的皮革槍柄，柔順得像珂妮拉的膝枕大腿。

仿佛從遙遠的夢鄉中醒來，解說員的聲音混雜著觀眾的尖叫回到她的耳蝸：

“……她醒了！僅僅一秒鐘都不到，傳奇選手維姬爾就從恍惚中回過了神！而她的對手才剛剛走到鐵籠中央！”

芙琳抬起眼睛，卸掉枷鎖的她如同回到了比賽鈴聲敲響的那個瞬間，盯著離她還有小半路程的大鐵罐頭，目光從頭盔的窺視縫中穿過，像尖刀一樣直刺對手的雙眼！

看到這種帶著精光的眼神，對手立刻就知道自己的幻術已經失效，不由自主地慌亂。

「幻境師」就是如此，只有在無戒備的狀態才能將人拉入幻境，所以一旦偷襲失敗或者幻境被掙脫，戰斗力就是個白板普通人的水平。

既然現實世界中沒有真的用過能力，那么芙琳的時停冷卻就是準備好的，于是……

時間停止流動！

六秒過去了。

時間恢復流動！

觀眾只見維姬爾對沖上去，縱身一躍，一腳踏在對手的胸甲上，直接將手槍銃口塞進了頭盔來不及合上的窺視縫里。不知為何，大鐵罐頭的雙臂什么也沒有做，斷了一樣垂在身體兩側。

只有芙琳自己知道，暫停的時間里，她在盔甲腋下的皮革處開了兩個小小的孔，大概割開了對手的肌肉纖維吧，具體傷勢不清，但一定是失去行動能力的。

砰！

易碎的脆彈糊了對手一臉，碎肉混著血水像搗蒜碗里濺出的蒜漿一樣噴出。

結束鈴聲立刻敲響，雖然不是致命彈丸，但糊臉一槍的威力裁判太清楚了。

“鐺鐺鐺——”

“女士們先生們，這場比賽的勝者——歸來的女王，前任冠軍，維姬爾！！”

大鐵罐頭在地上扭動，還能發出哀嚎，看來應該性命無憂，只是希望開槍的時候他閉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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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

剛回到后臺更衣室，珂妮拉幾乎是飛到了芙琳面前，興奮的吸血鬼身子一沉就把她抱了起來，順勢把她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也對，現在的血族是夜晚版本。

“維姬爾！我的搖錢樹！恭喜！剛剛還和醫生談到你！”

溫斯頓和雷納德醫生則稍顯克制，鼓掌直到小公主把芙琳放下來才繼續道：

“這個對手我選的怎么樣？幻術系，勝就是完勝，你看看你，連一滴血都沒流！”

醫生笑著附和：“是啊，畢竟「幻境師」不靠偷襲就贏不了，所以輸了也情有可原，對觀眾心中的評級影響也是最低的。”

“經理高見，真是用心了！”

芙琳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恭維，但她其實知道，這波被坑去比賽和面前的這些人都沒關系，提前為自己未來的行為埋單。

某種意義上吃了癟還算是自作自受，神奇的邏輯。

“關于你們要的‘鐵籠里失手殺人的選手’名單，我已經加急讓檔案管理那邊的人去處理了，最晚明天中午就有結果，所以是寄到……？”

“寄到我的診所吧！”醫生想起偵探和助手今天是穿戴偽裝來的這里，于是趕忙接話道。

“行，維姬爾小姐，隨時歡迎你回到賽場，嘶——”溫斯頓猛吸一口煙葉，“如果你愿意的話，這次我們不簽一個賽季，直接簽它犸一年四個賽季！”

“我考慮考慮吧……”

芙琳無奈地用套詞應付走這個很想挖人的節目經理，心里想的是我芙琳就算從這里跳下去，也不會再參加這種黑拳比賽！

不過仔細想想，這里真的是個磨練實戰能力的好地方，盡管是幻境，但她也確實遇到了一個時停能力不再無敵的情形，盡管滴血未流，但也確實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她的實戰手冊里也多了幻術這個詞條。

這下她也從心底認為，那個能做到完美犯罪的殺手，在這里摸爬滾打過的可能性確實不低。

嗯？

芙琳抬起左手，一道道紫黑色的淤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手背的皮膚下，很細，或許很快就能消退，但這個樣子，仿佛幻境里的傷口被帶到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