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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辛評

田鈞躍下馬車,看著眼前氣勢磅礴、雄偉壯觀的大殿,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內心的忐忑。

許據見狀,拍了拍田鈞的右肩,一邊往里走一邊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你能進司隸府,便是轉機。聽說那曹阿瞞在關中也設了一座司隸府,也不知比這兒如何?”

田鈞聞言微笑。

許據說的不錯,關中不僅有司隸校尉府,還是由名士鐘繇負責。其督軍從事馬超,在日后的河東之戰會有十分活躍的表現。

田鈞摒棄心中雜念,快步跟上。

這是一棟三進殿宇,只有一條直道由外到內直通主殿。整個殿堂的占地向里不斷變窄,形如一只酒葫蘆。兩側走廊布置甲士守衛,給人極強的威壓感。

殿宇相隔的院落四周,則布滿蒼翠的古樹。在積雪厚厚的堆疊下,似乎開出潔白的花萼。院內正中立一座涼亭,捧著厚厚經卷的刀筆吏不時經過。

“往前直走,穿過夾道,便是臥虎廳。”

許據立在第二進院子中,指著正前方由數十位捉刀甲士守衛著的莊嚴大殿,提醒道:“勢先,以我的身份,只能送你到此處。辛都官和郭兵曹都在臥虎廳上,你可自去相見。”

田鈞道一聲多謝,抬頭望向正前方主殿。臥虎廳三個居中大字,透著權威與神秘。

田鈞心中不由產生錯覺:想那豹子頭林沖誤入白虎堂時,是否也如自己今日的心情一般。

好在許據不是陸謙,他也當不得林沖。

田鈞一陣苦笑,這才沉心靜氣。三步并作兩步,快速走到殿門前。甲士們自覺放行,田鈞便跨進屋內。

臥虎廳內寬敞肅穆,除堂前主位之外,還有坐席三十六。分成左右共四列,每列設席位九個。

司隸校尉府共有從事十二人,假佐二十五人。田鈞心知,那主位多半是都官從事所坐。至于剩余席位,大抵是其它從事和假佐的。

大廳兩側有廊房,也不知是用于暗室窺聽,還是便于埋伏刀斧手。堂前左右各開一扇拱門,至于通向何處,則是不知。

田鈞見空無一人,便不聲不響,靜立在堂下。

少時,有朗朗笑聲從左側傳來。田鈞抬眼望去,就見到一高大男子自拱門后從容走出。

此人頭戴進賢冠,身穿墨色直裾,左手握一卷竹簡,右手則把著扇面。他眉濃眼大,目光炯炯。胸膛開闊,腰板挺直。上唇兩撇八字須,更顯得虎虎有神。

田鈞認得他,不是辛評是誰?

待到辛評在主位跪坐后,田鈞急忙曲身拱手,恭敬作揖,唱道:“晚生鉅鹿田鈞,表字勢先,見過都官。”

田豐是鉅鹿人氏,田鈞既是田豐養子,又是白身,便也用鉅鹿自稱最為妥當。

辛評聞言點頭咂嘴。

田鈞雖未弱冠,卻先有了表字,辛評對此并不奇怪。因為勢先這個字,乃是當年田鈞生父耿武與沮授打趣時定下的。

辛評與田豐相善,時常出入田府,對田鈞算是熟識。如今見田鈞能分清場合,于公堂上言辭穩妥,很是滿意。

辛評便將扇面向上虛抬,笑道:“世侄不必多禮。你父親尚在獄中,你卻在家做的好大事!”

田鈞心中驚駭,不知此言是何意。

卻聽辛評問道:“你父親曾與我說,只教過你七經典籍。而田氏之家學,乃是《易》經。不知世侄是從何處學來的藥理?”

原來說的是替袁買治病一事,田鈞放下心來。想必辛評這個問題,也是替袁紹問的。

田鈞自然不懂什么藥理,不過藥理相關的典籍,確實有一些涉獵,因此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言語。

便應道:“不敢瞞都官,鈞實不知醫藥之理。只是曾讀《靈樞》、《素問》,見其上有‘諸痛癢瘡,皆屬于心’一句,于是有所得。知道少主所得之瘡癥,應當責之于心,從心論治。”

辛評聞言點了點頭。

他是經學名士,自然知道《靈樞》、《素問》乃是指《黃帝內經》。對田鈞所言的病在于心一句,更是十分認同。

但粗通藥理離治病救人天差地遠,這才是辛評需要問清楚的地方,自然不容田鈞含糊其辭過去。

要知道少主袁買的病情之重,曾氣得袁紹當場賜死名醫數人,多少藥師束手無策!

偏偏這樣的疑難雜癥,卻被田鈞一個自稱不通藥理的人治好,豈不怪哉?

辛評遂追問道:“好一個從心論治!我聽聞世侄讓內侍將少主衣物煮沸曝曬,不知是何道理?所開之藥方,只有菊花、甘草兩味藥材,又是何道理?”

田鈞正色對答道:“心屬火,化熱,容易旺盛。心火一旺,便會熱邪阻氣,使氣血周流不暢,便生痛。

心又主神志,血分受熱,傳至肌膚,血敗肉腐,便生癢。此為少主之病因也。”

見辛評點頭稱是,田鈞進一步說道:“菊花能清熱解毒,甘草可補氣益血,乃是治本之藥。

至于衣物煮沸曝曬,則是以強熱消去毒邪,是防治之法。二者內外同驅之理也。”

以上,均是田鈞胡謅,卻讓辛評聽得交口稱贊。

“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世侄之言行,可以稱善矣!”

士雖有學一句,田鈞曾在《墨子》修身一篇讀過,是指學習需要實踐的意思。

田鈞明白辛評話里夸贊之意,急忙自謙起來:“不敢當都官之贊譽。父親常言辛都官修學好古,實事求是。晚生不敢以有學自居,正應向都官學習才是。”

修學好古這一句,出自《漢書》,乃是班超的名言。田鈞有意借田豐之口,將辛評說成是班超筆下的楷模。

辛評果然被夸得飄飄然,沒辦法,這年頭誰不以定遠侯班超為榮。

“勢先謬贊了。既然說起元皓(田豐),我確實有一問,不知勢先以為,他下獄一事冤否?”

正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田鈞一句溜須拍馬之言,果然有意想不到的收獲。辛評對田鈞的稱呼,已在不知不覺中,從世侄改為表字,可見關系拉進了一步。

至于問起對于田豐被下獄一事的感想,田鈞心中頓時就明白,這是袁紹的第二個問題。

其目的,無非是想看看田鈞到底還有沒有怨言。

田豐冤嗎?自然冤。但凡是冀州三歲小兒都知道,何況身為田豐的養子。但辛評這般問話,顯然是別有深意。更何況廂房之內,還有郭圖旁聽。

田鈞略微沉吟,計上心頭,作揖問道:“不知都官是問田別駕之事,還是問我父親之事?”

這下輪到辛評疑惑了。

這個世侄之所以會被監視,辛評不僅清楚,甚至還有直接的關系,因此心存愧疚。

所以辛評問的這個問題,已經刻意回避了難處,田鈞的回答只要能心向大將軍,便是滿分。

從田鈞之前的言談看來,分明是頗有才思之人。如今這般反問,又讓辛評擔心他說不出個好歹來。

辛評扯斷一根胡須,心中吃痛,暗道:也罷,你既然敢問,便看看你如何作答,可千萬莫要自尋苦吃。

“若是田別駕之事當如何?若是你父親之事又當如何?”

田鈞正色答道:“若為別駕之事,則田別駕不冤也!

前些日子,少主得病,大將軍不便國事,田別駕縷縷勸他出兵許昌,無視主公父子人倫之情。

近些日子,少主漸愈,大將軍欲發海內之兵,田別駕又苦苦阻攔,可謂不便王師,不利國事。

因此,他被下入獄中,并不冤枉。”

田鈞頓了頓,見辛評若有所思,又佯裝悲痛道:“若為父親之事,則是天下未有之奇冤。

我父親自托身大將軍以來,盡心竭力,為王事籌劃不遺余力。取冀州、戰公孫,不敢不說殫精竭慮;驅黑山,討曹瞞,更可謂是恪盡職守。

大將軍以今日之小錯,而罪耿直之忠臣,豈不冤枉?”

辛評見他說得合情合理,一時竟不知何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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