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社會,土地是國家穩定之基,百姓生存之本。
不過分土地也有講究,怎么分,如何分,都要講策略。
先拿各個村子里欺壓百姓為富不仁的富紳大戶開刀,獲得百姓擁戴和支持,才好向官田下手。
這無疑是一場自下而上的基層改革,必須要小心翼翼的試探摸索,循序漸進。
直接把改革開進深水區,那是取死之道。
張安攜大勝青州官兵之威,又以仁義之名懲治劣紳為窮苦鄉親做主,“打富紳,分大戶”的六字行動方針取得了開門紅。
沒有農民能拒絕土地的誘惑。
就連之前跟二龍山若即若離的大小王莊也陷入狂歡的海洋。
錢糧土地順利的分給鄉親們,張安心里的石頭才落了地。
可惜崔九不在,他忍不住跟唐俊道:“天下大事,本質上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斗爭,有時需要沖鋒陷陣流血犧牲,更多的則沒有硝煙甚至明面上看不出一點表征。”
唐俊聽了,若有所思,點頭道:“弟弟受教!”
緊接著,張安又拋出一個問題:“如何在斗爭中立于不敗之地才是關鍵。”
唐俊疑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立于不敗之地,是不是有些......”
便是兵仙韓信和戰神白起也不敢說只敗不勝。
張安拍了拍唐俊的肩膀,笑道:“所以咱們不能當選手,要當裁判,不下場就不會敗!”
就如同本朝自神宗時開始的新舊黨爭,最后的贏家不是王安石,也不是司馬光,而是穩坐龍椅上的官家。
“要學會區分敵我矛盾,不能跟百姓直接對上。”頓住一下,張安看著熱火朝天的發錢派米分地現場,呢喃道:“以前咱們直接發錢發糧,百姓還以為咱們居心不良,如今咱們幫百姓打富紳分大戶,百姓對咱們感恩戴德,是何道理?”
唐俊若有所思,冥思苦想好一會,有了些思路,抱拳道:“百姓對咱們只是有戒心,可對富紳大戶就是痛恨,咱們幫助百姓打擊前者,此舉為的是再樹立出一個于百姓而言更大的敵人,轉移敵我矛盾。”
張安有些意外的看著唐俊,點頭道:“孺子可教。”
一旁的陳達聽得云里霧里,腦子一時繞不過來,嘟囔道:“這不是騙人嗎?”
張安挑眉,板著臉糾正:“這是政治!”
有人歡喜有人愁。
傷重的小嘍啰里,又有兩個沒挺過來。
大殿東南角原本是寶珠寺的禪房,現在已經分給小頭目們居住。
小頭目黑子此時正在跟秦青山吃酒。
黑子放下酒碗,提起發錢派米分地時的熱鬧場景,手舞足蹈。
“秦二哥沒下山真是遺憾。弟弟現在回想起當時的盛況還忍不住五內澎湃。”
一邊是灰頭土臉的降兵游街示眾,一邊是山寨的兄弟斗志昂揚。
分發錢糧土地時,百姓更是山呼海嘯,直呼大王英明。
直讓他感慨不虛此行。
秦青山放下酒碗,睨了黑子一眼。
黑子完全沒有留意到秦青山的臉色,繼續揚聲道:“多虧大王英明,制使神勇,如今咱們二龍山名聲大振。”
秦青山搖頭嘆息一聲,澀聲道:“我卻笑不出來。”
黑子收了笑臉,小心翼翼的問道:“二哥,這話是怎么說的?誰讓你不痛快了,跟弟弟說。”
“兄弟不是外人,哥哥也就不瞞著掖著。一場仗下來,死傷了這么多兄弟,我心疼啊!”
秦青山捶著胸腔,伸手指向門外,語氣激動:“明明可以固守天險,他卻非要下山。”
“二哥慎言!”黑子小心翼翼的往門外張望一下,壓低聲音苦勸道:“折了這么多兄弟,大王也心疼!”
“嘿,心疼?”秦青山冷笑一聲,尖著嗓子道:“我看他巴不得咱們這些老兄弟全死光,咱們兄弟的命在他眼里,不比一只螞蟻金貴。”
黑子臉色一凝,趕緊打斷道:“二哥,這話可不興說。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萬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
秦青山神色晦暗,一拍大腿道:“我失言了,多謝兄弟提醒。不過這些心里話,我也就當著兄弟你才敢說,其他人我信不過。”
頓住一下,他繼續牢騷道:“大王在時,咱們過得是什么日子?瀟灑快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可如今呢?”
秦青山拍著桌子,不滿道:“給山下那幫愚民發錢派米分地,到底誰才是手足兄弟?我看他的心早就歪了!”
黑子勸道:“秦二哥息怒,大王這么做,也是為了山寨著想。”
“原來他大公無私,只有我小肚雞腸?”秦青山激動的站起身,壓低聲音嘶吼道:“范陶兄弟就因為睡了一個娘們兒,就讓他殺了。如今尸骨未寒,他就把那娘們兒接到山上金窩藏嬌了,你說他大公無私,我呸!我看他是人面獸心。”
見黑子依舊不為所動,秦青山咬牙瞇眼,幽幽說道:“捫心自問,咱們山上這些老兄弟哪一個沒做過糊涂事?誰敢保證自己清清白白?”
落草為寇的能有幾個老實人,鄧龍做首領時,二龍山全伙無惡不作。
黑子皺眉道:“大王說既往不咎,只要咱們往后本本分分,從前的事就都翻篇了。”
“既往不咎?”秦青山冷笑一聲,道:“這種話也就只有你才會信,他要是日后翻舊賬你有什么辦法?”
“這......”黑子遲疑著,剛想反駁。
大王守信重諾,天下哪個不知?
就連對敵人,向來都是說話算話。
反駁的話剛吐出一半就咽了回去,黑子渾身一震,突然想起自始至終,秦二哥竟沒喊過一聲大王,從頭到尾都只用“他”代替。
哪有半點尊敬可言?
他不敢深想,稍微有點這個念頭便覺得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秦二哥!”黑子站起來,抱拳拱手道:“小弟不勝酒力,先失陪了!”
秦青山聞言,額頭擰成“川”字,嘆息道:“唉,兄弟這是喝了什么迷魂湯?”
說罷,將酒碗“啪”的一聲,重重墩在酒桌上。
聲音剛落地,兩個小頭目閃身進來堵住門口,這兩人捧著刀,臉色陰沉,冷森森的看著黑子。
黑子心道不好,強忍懼意問道:“秦二哥,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