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認為，一個源遠流長的族群，總有不可褻瀆的傳承。

譬如，天破了，自己煉石來補。

洪水來了，不問先知，自己挖河渠疏通。

瘟疫流行，不求神跡，自己試藥自己治。

在東海淹死了，不求來世，自己銜石把東海填平。

被太陽暴曬了，不燒香拜佛，自己把太陽射下來。

誰愿意做任由宰殺的羔羊，也讓他去吧。

誰愿意做不問蒼生問鬼神，也讓他去吧。

誰愿意做聽之任之的人，也讓他去吧。

斧頭劈開的天地之間，到處都是不愿做束手待斃的人。

天救能自救者，歷代祖先的故事里鮮有對天神的乞求。

漢家兒郎的血脈里，始終奔騰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不屈。”

“說得好！兄弟大才！”

狄詠聽得熱血沸騰，忍不住大喝一聲。

尹洙雙目變得越發明亮，但多年的養氣功夫又令他壓下了心中的激動。

“如今，小小的蝗蟲就讓朝中的諸公唯唯諾諾。

既想解萬民于倒懸，又唯恐得罪蝗蟲。

甘蔗哪有兩頭甜！

貞觀二年，京師旱，蝗蟲大起。

唐太宗見蝗蟲啃食禾苗，悲呼，“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

隨后，生吞數枚蝗蟲。

太宗吞蝗，非但身體毫無損傷，反而迎來了貞觀之治。

唐太宗貴為天可汗，尚敢生吞蝗蟲。

太宗吞得，朝中諸位相公吞不得？

莫非朝中諸位相公，地位比太宗尊崇，身比太宗金貴？”

“痛快！痛快！

唐太宗尚且生吞蝗蟲，朝中的相公反而一代不如一代，連殺幾個蝗蟲都怕惹惱蝗神。

伯伯不知，上次林兄弟就給我做了幾道蝗蟲菜式。

那滋味，和雞肉差不多，用來填肚子最好不過了。

早就看不慣文官們的畏手畏腳了，想干大事，這也不敢，那也不敢。

像個娘們似的，一點不干脆。”

話音剛落，頭上就迎來了一個爆栗。

“老頭子我也是文官的一員，是不是連我都看不慣？”

狄詠忍住頭上的痛楚，趕緊縮頭彎腰，把氣呼呼的尹洙扶到椅子上。

“小子，口氣太大了。

不僅把朝中諸卿全得罪，連陛下都拉下水。

不過，你說得倒也不錯，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過，此話只入你我三人耳中，不可泄露出去。

要是傳了出去了，老夫怕有宵小之輩，暗中下黑手對付你們。

你兩人都是良駒，尚未長成駿馬，務必謹言慎行。”

林舟倏然一驚，剛才光顧著心里痛快。

而忘了此話傳出去，會把朝中百官的遮羞布全扒了。

尹洙掏心掏肺的一番話，是真正的為兩人好。

林舟和狄詠整衣彈冠，恭恭敬敬地一禮及地。

尹洙鼓掌歡喜地說：“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你前面關于歷代先人自強不息的話，以及太宗吞蝗的典故。

老夫會細細謄抄一遍，快馬送回中樞。

老夫也想看看，朝中諸公是否失去了先輩的勇氣。”

“小子，先不管朝中百官。

眼下，還有很多百姓不敢捕殺蝗蟲、吃蝗蟲，你是否有法子破此局？”

“敢問尹師，羊群中，領頭羊的一舉一動是否影響著羊群的走向呢？”

“你是說，捕蝗吃蝗，得有人來做領頭羊？”

“正是，假如京東路的權貴都吃蝗蟲，那底層的百姓是不是也跟著效仿。

你老作為安撫使，京東東路最大的官就是你了。

假如你帶頭吃，手下的官吏不敢不吃吧。

小子手里還捏著青州富戶的抵押文書，假如他們當眾吃蝗蟲，小子就減免一些贖金。

相信愛財如命的商人們，個個趨之若鶩。....”

聽了林舟的安排，尹洙笑得前仰后合，指著林舟道。

“好小子，主意都打到老夫的身上了。

也罷，老夫就依你，到時多弄幾個菜式。”

第二日，青州的四個城門處，有胥吏在張貼告示。

百姓紛紛圍了上來，不知官府是否又有大動作。

識字的中年文士上下掃了一遍，大聲地念了起來。

“京東東路蝗災肆虐，官府經向多方名醫請教。

蝗蟲不僅可入嘴，還可入藥。

后日起，官府將在城中舉辦蝗蟲美食節，展示蝗蟲的各種做法。

京東東路安撫使尹洙大人，侍衛步軍殿前都虞候、眉州防御使狄青狄大人，誠邀京東東路各界名流來參加蝗蟲美食節。

屆時，尹大人、狄大人率領京東東路的的百官試吃蝗蟲。

另外，到場的百姓，每人免費派送1斤稻米，限量3000斤。

先到先得，派完即止。”

念到最后，中年文士用盡全力吼出來，脖子的青筋盡起。

“天啊，官府真的打算吃蝗蟲嗎？

萬一真的惹惱蝗神，來年還是遭蝗災怎么辦？”

人群中，白發蒼蒼的老人憂心忡忡。

年輕的小伙子卻滿臉不在乎，撇了撇嘴。

“今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挨下去，哪里還敢奢望明年！

再說了，前年給蝗神的貢品也沒見少啊，今年還不是遭了災！”

“就是，現在人都快餓死了，哪里還顧得了這么多。

聽說了嗎，尹相公和狄相公帶頭吃蝗蟲。

這兩位的身子可比咱這些泥腿子的金貴多了，他們都不怕，我們怕啥。

別的不說，去美食節的還能領1斤米。

明日一家老小都去，一趟就能領十幾斤米，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逐漸地，去參加蝗蟲美食的聲音蓋過了其他聲音。

年輕的小伙子擠出人群，轉身沒入街角。

從袖子里掏出一撮小胡子黏在嘴唇上，轉到下一個街角，繼續給圍觀的街坊們講解蝗蟲美食節

青州城內世家大族和富戶，均接到官府的帖子。

世家的一些老頑固得知官府要將蝗蟲煎、炸、炒，個個氣得吹胡子瞪眼。

紛紛揚言后日要力勸尹洙，以免誤入歧途。

富戶們接到的帖子，則高興得跳起來。

只要自己現身吃幾個蝗蟲，就能減免兩成的利息，這天大的好事可得抓住。

別說吃蝗蟲，就算吃其他更重口味的東西也行，不然這利息減免得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