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陽郡的文武離開后，大殿內，便只剩下兩個人。

“抱歉，如月姑娘。”

風竺筠轉過頭，看向那位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過的女官，柔聲道：“是我沒事先了解清楚，沒想到天行已有婚約在身，更沒想到他對那位陸姑娘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害得你白跑了一趟。”

頓了頓，她又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會與嚴先生說清楚，此事不成非你之過，這次的事麻煩你們嚴家了，改日我定會親自登門，拜謝嚴先生。”

“主公言重了。”

嚴如月搖了搖頭，先是客套了一句，然后遲疑了一下，接著輕聲道：“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風竺筠負著手，淡淡道：“你指的是什么？”

“主公何必明知故問？”

嚴如月輕嘆一聲。

“家父曾言，主公天資聰慧，才學不俗，處事深謀遠慮，滴水不漏，年歲雖幼，卻已有雄主之姿。”

“所以，主公將卑職許配給蘇將軍，想來并非只是澄清軍中流言這么簡單，在卑職看來，主公的用意，大抵是想借助嚴家女婿這個身份，讓之前蘇將軍和薛家之事的性質變成世家的內部爭斗，將其恩怨所帶來的后續影響降到最低，同時，依靠我嚴家的聲望和資源，為蘇將軍重振家族，擺脫寒門出身的限制。”

說到這里，她微微仰起頭，毫無懼意地跟面無表情的風竺筠四目相對。

“雖然不知道主公為何如此器重蘇將軍，煞費苦心地為蘇將軍鋪路，但除了這個，主公完全沒理由將我嚴家卷入此事之中來，為此不惜暴露底牌，讓家父不得不妥協。”

風竺筠沉默了，沒有馬上回應嚴如月的話，而是眉頭微蹙，顯然是在思考著什么。

好一會，她的眉頭才逐漸舒展開來。

“不得不說，你很聰明。”

風竺筠俯下身，坐在主位上，而后往后一躺，用一個相對束縛的姿勢側靠在坐榻的扶手上。

“比你姐姐如玉姑娘還要聰明。”

嚴如月微微一笑。

“看來卑職說中了。”

“嗯。”

風竺筠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我原先的確是這么打算的，只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嚴如月端起一旁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

“所以……”

她拿起酒杯，動作優雅地抿了一口，方才緩緩說道：“蘇將軍沒有與卑職結親，沒有嚴家女婿這個身份，他的處境就不會有太多變化，和薛家的恩怨，本質上依舊是以寒門挑釁世家，如今各族對主公的態度已然微妙，雖不至于離心離德，但也不會勠力同心，加上趙紅綾并沒有入郡守府的打算，局勢會變得愈發嚴峻吧。”

噠…

酒杯被放回桌案，發出一聲輕響。

“之前主公顧忌無端殺士之名，擔心自此與世家離心離德，自絕于門閥，沒有對薛家趕盡殺絕，如今薛家人已經相繼離開桂陽，投向了西邊的零陵同宗，家族資源也轉移了七七八八，以薛家現在對主公的態度，要是舉全族之力，傾力相助于陸愷之，就算主公你掌握了那個傳說中的戰法，也很難應對吧…不知主公對此可有打算？”

聽到這話，風竺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瞇了下眼睛，上下打量著嚴如月。

嚴如月被她這樣打量，下意識地感覺有點不自在，不由問道：“怎么了？主公，卑職身上可有不妥之處？”

“沒有，嚴家向來無比注重家風，嚴家女子又豈會有不得體的地方，只是…”

風竺筠搖了搖頭，接著語調有些微妙地道：“我有點在意，你跟我說這些的用意和目的是什么。”

嚴如月眼神微微一顫，不過這點不自然很快就被她掩飾了下來。

“主公為何這么問？”

“因為我想不通。”

風竺筠抬起手，撥弄了一下耳邊礙事的長發，將其撩到耳后，隨后一臉從容地道：

“站在如月姑娘你的立場，我是以勢壓人，逼迫嚴家就范，讓你即便萬般不愿，也不得不同意出嫁的惡人，雖說此事因為天行自己的原因，最后沒能成，對你而言只是有驚無險，但終究是我對不起你們嚴家，你心里應該對我懷有怨言才對。”

“在這個前提下，你沒有因怨生恨，想方設法出手報復我就已經算得上心懷寬廣了，怎么會專門出言提醒我現在桂陽軍的真實處境呢？”

聞言，嚴如月頓時皺了下眉，握住酒杯的小手微微一緊，眼中悄然閃過一抹難以覺察的慌亂。

片刻后，她松開小手，臉上徹底恢復了自然。

“主公說的沒錯，卑職之前，確實頗有怨言。”

風竺筠笑了笑，沒有插話，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嚴如月緩緩道：“但是看到蘇將軍對陸姑娘如此情深義重，卑職突然理解了主公的做法，或許，主公令卑職嫁給蘇將軍，并非完全是出于對大局的謀劃。”

停頓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之前蘇良在提及陸小婉時，那斬釘截鐵的言語，和堅定無比的眼神，她的眼眸莫名柔和了幾分。

“這等有情有義，仁德無雙的奇男子，能夠嫁給他，終究不是一件壞事，主公能在謀算之余，考慮到卑職的將來，并非是純粹以棋子視之，卑職又豈能不識好歹，怨恨主公？”

聽到她這么說，風竺筠面色莫名變得有些復雜。

“原來如此...”

她呢喃了一下，接著平復了一下心情，看向嚴如月的表情，逐漸帶著饒有興致的意味：“看來你很欣賞天行呢。”

嚴如月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

“如此偉丈夫，天下女子誰會不欣賞？”

“那...”

風竺筠眼神微微一凝。

“若是現在，我下令賜婚，強令你和天行結為夫妻，你還會抗拒嗎？”

說完，她便凝視著嚴如月的眼眸，似乎是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來。

而聽到這話，嚴如月臉上的從容之色終于淡去了不少。

“主公真有此意？”

風竺筠沒有說話，而是就這么看著她，示意她答話即可，莫要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