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煽動
- 女主公自重,臣不想吃軟飯
- 酪盒
- 4464字
- 2024-04-04 23:56:53
“將軍有令。”
方玉不卑不亢地道:“凡事當以百姓安危為重,如今生民有倒懸之急,人命關天,容不得片刻耽擱,陳司馬在收到軍令后必須立即動身,否則軍法處置,并且將軍令卑職負責監督,還請陳司馬聽令行事,莫要讓卑職為難。”
聽到這話,陳英眼中頓時閃過一抹陰厲之色。
好一個監督!
居然派一個出身卑賤的泥腿子,狗一樣的東西來看著他這個堂堂大族子弟,對于他而言,這毫無疑問是明目張膽地羞辱。
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氣,同時用力握緊拳頭,強忍著滿腔的怒火咬牙應道:
“在下...領命!”
方玉面無表情地將令箭交給陳英,然后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
陳英轉過頭,撇開目光。
他怕自己忍不住直接發難,一刀把方玉砍死。
“請壯士稍待,在下這便去通知兄弟們。”
對此,方玉淡淡道:“請陳司馬在半刻鐘內點齊人手,準時出發。”
聽到方玉言語之中的命令之意,陳英差點沒當場抽刀。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
“壯士放心,在下省得。”
說完,他直接快步離開了。
方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面上雖然沒什么異樣之色,但背后卻早已被冷汗浸透,顯然他的內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另一邊,陳英剛走進營地,隨他一同離開的四個百夫長中,那個明顯年紀最小的青年便忍不住湊到他身旁,一臉不忿地道:“陳老哥,你當真要聽那幸進之輩的將令,讓咱們部的將士又去做那下賤活計,任由這廝折辱?”
有他帶頭,另外三個百夫長同時面露怒聲,紛紛開口表達自己的不滿。
蘇良不守規矩,平白無故不準他們進城后快活幾天,反而處處刁難他們,讓他們干各種臟活累活,如此做法,不僅底下的士兵怨聲載道,他們這些基層軍官又何曾不是滿腹牢騷?
面對眾人的聲討,尤其是注意到最先開口的那名青年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陳英心中暗喜,臉上卻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唉...”
他先是重重嘆了口氣,然后認命了一般說道:“不聽命行事還能如何呢?他位居桂陽四將之一,又手握虎符,掌一地軍政,位高權重,而我不過是一個入不了主公法眼的別部司馬罷了。”
“即便是再無理的軍令,我也只能乖乖聽從,否則若是違抗主將軍令,他定會以此為由將我拿下,當場杖斃。”
聞言,那青年頓時嗤笑一聲。
“他敢?!”
提到蘇良,他的臉上滿是不屑之色。
“陳家好歹也是一方大族,而那姓蘇的不過是個破落戶罷了,他憑什么對大族子弟下死手?連主公都對我等禮遇有加,要是他敢亂來,主公定然饒不了他。”
“除非那廝不想活了或者瘋了,不然此事絕無可能!”
聞言,陳英眼中悄然閃過一抹不虞。
好歹也是一方大族?
嘖嘖...好一個薛公子,果然和傳聞的那般,夠傲!
沒錯,那青年便是陳英之前提到的,桂陽郡僅有的兩個一流世家之一的薛家長公子,薛永。
也只有如他這般身份特殊的存在,才會下意識地對出身陳家的陳英說這種明顯透著些許蔑視的話。
不過陳英卻沒有多說什么。
現在顯然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
只見他悠然長嘆一聲,悵然道:“誰又能確定,他不是一個瘋子呢?至少,我是不敢賭的。”
說著,他微微低頭,裝出一臉黯然的模樣。
“我雖出身陳家,但畢竟是庶出,注定是家族旁系,個人生死榮辱微不足道,倘若因為抗命而被誅殺,家族極有可能選擇息事寧人,不會為我出頭,死了也白死,那廝說不定就是看透了這一點,知道家族不會為了區區庶子大動干戈,又打心眼里看不起我這庶出的出身,這才肆意折辱。”
“形勢如此,我除了屈服以外,別無選擇。”
聽到這話,尤其是聽到蘇良說不定就是因為打心眼里瞧不起庶子,才會如此侮辱他們這幫有功之人,薛永臉色噌的一下就變了。
僅片刻,他的臉上便涌出一股濃郁的怒火。
見狀,陳英眼角深處悄然閃過一抹陰謀得逞般的笑意。
為了再加一把火,他突然伸出手,輕輕搭在薛永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道:“薛公子,我知道你身份特殊,家世不俗,但他畢竟是主公親自任命的主將,咱們就算有天大的不滿,也得乖乖忍著......”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充滿了不甘和無奈。
“誰讓我只是庶出的旁支呢。”
啪!
薛永突然掙開陳英的手,而后狠狠一拳打在旁邊的歪脖子樹上。
嘩嘩嘩~
頗為強勁的力量肆虐,歪脖子樹劇烈震顫之下,無數枯葉紛紛落下。
他雖然什么都沒說,但他此時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
陳英暗自冷笑。
“好了,薛公子,還有三位,都冷靜些。”
他一副為了薛永好的模樣,輕聲勸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老老實實準備干活吧,免得被這小人抓到把柄,惹來禍事。”
聽到他這么說,另外三個百夫長頓時唉聲嘆氣。
不過既然陳英都發話表態了,他們自然不能多說什么。
這時陳英再次看向薛永。
“薛公子你還是和昨晚一樣,不必過去做那些下賤的臟活累活,你負責的百人隊就由我親自統領。”
說著,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接著開口交待道:“對了,那廝還令我等必須與百姓秋毫無犯,不得驚擾,薛公子今天若是沒什么事的話,今天最好待在營地里休息一天,不要四處走動,免得平白被那些賤民冒犯又對其無可奈何,糟心添堵。”
“哈哈哈!”
陳英話音剛落,薛永卻是怒極反笑。
“陳老哥你的意思是,本公子若要出門,還得繞著那些賤民走?”
陳英瞇了下眼睛,而后拱手道:“雖然這話有些不好聽,但...事實確實如此。”
“笑話!”
薛永冷哼一聲,眼神輕蔑。
“本公子身為薛家長子,將來的桂陽第一家族家主,從小到大就沒怕過誰,從來都只有別人害怕本公子的份,別說這些卑賤的黔首,就算是那姓蘇的站在我面前又如何?如今整個桂陽郡誰不知道我薛家是主公最為仰仗的大族,哪怕是主公都得對我爹禮讓三分。”
“能讓本公子繞道走的人,還沒出生呢,蘇良又算得上什么東西?你信不信,就算本公子當著他的面宰掉幾個看不順眼的黔首,他也絕對不敢放一個響屁?”
聽著這傲氣十足的言語,陳英頓時嘴角微微一揚。
妥了!
不過到底是老油條,僅僅一瞬間,他便把臉上的笑意隱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擔憂之色。
“薛公子,這話你跟老哥我說一下,過一下嘴癮就好了,可千萬不要真這么干啊。”
聞言,薛永頓時漲紅了臉,臉色有些難堪地道:“怎么?老哥你不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薛公子的,只不過......”
薛永不耐煩地道:“只不過什么?”
陳英緩緩道:“那廝曾經說過,倘若軍中有人膽敢驚擾百姓,那么,無論其是何身份,有何出身,他都會將其斬首示眾,絕不留情。”
“軍中無戲言,他既然這么說了,想來,即便是薛公子你犯在他手里,也難逃他的毒手......”
“哼!”
薛永目光輕蔑。
“怎么?他難道敢殺我不成?”
陳英悠悠道:“這可說不好啊...薛公子還是稍微注意一下比較好。”
“哈哈!”
對于陳英這‘好心’的提醒,他卻是根本不信,譏笑道:“就算借他一萬個膽子,他也絕不敢動本公子一根毫毛!”
“這...”
陳英欲言又止。
“不信是吧?”薛永微微仰著頭,臉上滿是不可一世的神情:“等著,今天本公子就讓你見識一下,我薛家真正的實力。”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
營地里發生了什么,蘇良自然不知道。
此時的他正神色復雜地看著李二狗,雙拳微微握緊,似乎是在強忍著什么。
和預想的一樣,那條明顯經過烹煮的手骨,的確是李二狗的爺爺,那就是那個獨臂老人的。
旬日前,桂陽軍大破零陵軍,兵符被碎,殘部無法補充圣靈力,朝零陵郡方向潰逃,次日,留守南平的零陵軍開始劫掠百姓以便逃亡。
頃刻間,城內火光四起,大量亂兵破門而入,奸淫婦女,殺人越貨,甚至要是搶不到糧食,就直接把人的四肢卸下充作軍糧......
和漢末一樣,屠城殺民幾乎成了諸侯之間心照不宣的一種合理補給方式。
真正的亂世,不僅僅只有金戈鐵馬,群雄逐鹿,蕩氣回腸的英雄史詩,令人驚嘆的奇謀詭計,萬古流傳的雄主爭鋒......
更多的,其實是各種數之不清人間慘劇,是被諸侯當做消耗品對待的底層百姓。
李二狗家里早就斷了炊,又逢兵亂,為了活命,不得不躲進連一粒米都沒有的地窖,強忍著饑餓等亂兵離去。
等到新主入城再劫掠一番,然后張貼安民告示就安全了。
結果一連幾天桂陽軍都沒有入城,他們一直不敢出來,最后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李二狗想要出去找吃的,被他爺爺制止。
然后他爺爺自己出去,不到兩個時辰便端回來一鍋煮得發爛肉糜......
李二狗說完后,又趴在他爺面前,嚎啕大哭。
看著泣不成聲的李二狗,蘇良心里堵得厲害,忍不住撇開目光,轉身離開了屋子。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時候陰沉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瘆人的涼意。
易子而食,啖肢求存......
身為一名骨灰級的老書蟲,蘇良此類詞匯自然不會陌生,但終究只是幾個冰冷的詞匯而已,雖也會有感觸,但并不會太過深刻。
然而現在...
親眼目睹這一切,身臨其境地體會那難以言喻的絕望,他卻是真切無比地感受到了這幾個詞的分量。
亂世,當真是個吃人的世界。
遙想穿越前,每次看三國,都會被其金戈鐵馬的恢弘背景、英雄惜英雄的熱血豪情和云長血戰漢水襄樊、孔明秋風五丈原的意難平所感染,幻想著要是穿越到漢末亂世自己會如何如何。
但親臨真正的亂世后,他終于意識到,亂世之中并非只有蕩氣回腸的英雄豪情,甚至這所謂的英雄氣只是亂世之中極小的一部分,更多的,卻是在諸侯爭霸之下壘砌起來的累累白骨,數不清的人間慘劇。
這一刻,他對亂世再無向往。
李二狗的遭遇絕非個例,畢竟,秩序崩潰之后,人間頃刻間就會化作煉獄。
普通人,又豈會向往地獄?
“將軍。”
伴隨著一陣腳步聲,阿丑走到蘇良身后。
“你沒事吧?”
蘇良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后沉聲道:“我沒事。”
說著,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背對著眾人,接著道:“留個人在此處照顧李二狗爺孫,其他人去其他民居搜救。”
“諾!”
眾人紛紛行動起來。
與此同時,負責安民的近衛軍也來到了南城,蘇良看到后,便吩咐他們在宣讀安民告示后,立馬穿街走巷慰問百姓,務必到每一戶百姓家里查看情況,即便里面沒有回應也要勘察一番。
沒過多久,一個個裝備精良的漢子在得到吩咐后,便向著四面八方撒丫子狂奔,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高呼。
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他們桂陽軍不是兵匪,此番進城絕不為難任何良善之民,請各位父老鄉親莫要驚恐,盡快到衙門登記造冊,若是遇到什么困難或者遭遇不公,可即刻前往縣衙向官府求助,官府絕不會坐視不理。
一開始,躲在民房里的百姓出于不信任,即便聽到近衛們的再三保證,也根本不敢冒頭,生怕這是桂陽軍誆騙他們的路數,畢竟桂陽軍入城還不到一天,怎么可能什么都沒做就直接下令安民?
直到一些近衛來到接近東城的地方宣讀安民告示,才有一些百姓將信將疑地走出家門,來到外面看看情況。
其中有一對中年夫妻甚至壯著膽子攔住一名近衛,然后在對方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道:“這...這位軍爺...請恕小民斗膽...敢問...敢問......這安民告示......”
結結巴巴的說到這里,他似乎已經耗盡了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妻子暗自著急,但她張了張口,卻同樣崩不出一個屁來,只能在原地干著急。
而且好死不死的,連續餓了好幾天的肚子突然發出“咕咕”的響聲,清澈入耳。
那近衛見狀,以為他們是過來討食的,于是面無表情地探手入懷。
“家里斷糧了是吧?”
說著,他直接從懷中取出一枚干硬的餅子,毫不猶豫地將其丟給那中年人,同時說道:“我身上只帶了這個,你們吃完以后可以去縣衙找將軍。”
話落,不等那中年人回應,他便邁起腳步,一邊跑動一邊繼續吆喝起來。
那中年人鬼使神差地接過餅子,等他反應過來,近衛已經跑遠了。
感受著手中食物充實的觸感,他再次怔住了,看著近衛離去的方向,瘦弱無比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臉上霎時間落下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