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黑暗的一束光，仿佛把持在手的利劍撕開幕布，開啟了沒有觀眾與視線焦點的劇場大廳——

漆黑的幕后走出一位光膀子的礦工舉起手電，讓光照亮前方、接著透過地面，從腳掌半步不到之處撐開一片看不見底的深坑。

裸露的腳趾順黑暗的沿線駐足，趾間停頓后激起的粉塵飛散向前，宛如灑下的星屑在燈頭明黃色的湖水中緩慢沉淀。

礦工低頭觀望，打量著光線開辟下深邃的地下空間，手電筒的聚光貼住石壁垂放下一條延綿到底的光道，依此可見最底端類似巖石凸起、與曾被遺棄的工具輪廓。

——不愧為大廠水平，畫面表現力相當不錯。

待礦工蹲下查看之際，一個老邁的聲音、用上與其不相符的手勁，差點把礦工拍下去道：“小子！如果你只是腳下一滑、我會盡快拉你一把；又或因為探險的熱情覺得渾身有勁？我懂我懂，年輕時有激情是好事兒。”

在重心歪倒前，礦工及時用拇指撐住洞口邊緣，一個倒立重新將身體翻回安全距離。不僅沒介意剛差點被推下去的危險，反而翻了個白眼問：“我有點不安了，你確定從這下去沒危險性？”

“身為學者，我對學術坦誠，堅守知識的共享原則；基于此類我從不屑于撒謊，你要想了解的事情，你都可以問，絕對知無不言。”

【三年前我還是菜地】：“來了來了……初見殺，這屌毛npc態度悠哉的跟郊游一樣，遇事張口就是‘沒問題，我擔保，放輕松’，關鍵時刻我還真信了——曾經的我還對游戲純真，現在的我只想踹他下去。”

【香檳你請】：“從員工手冊解鎖的怪物資料上看，伏隙蛛能把身體蜷縮在五毫米寬的空隙，從高處拿手電筒照不出來，我們之前單在洞口就試錯了四次……”

【下水道殺鼠】：“這npc純累贅。提供不了副本信息，又空著手下來拿玩家當保鏢——非戰斗角色不主動避險就算了，行動磨嘰的跟我家老旺財一樣，之前還靠一個人下去當誘餌才給這拖油瓶安全落地。”

幾個身形不一的人影從礦工身后搖晃著手電燈趕來，待手電筒的燈光齊聚，照亮了全身只剩角色綁定短褲的礦工，跟他頭頂的角色名【廊海】——此時正雙臂勒緊可憐的老頭，使出瞬間成型、一擊必殺的格斗終結技，裸絞！

菜地驚呼：“臥槽！說歸說，你真就干掉他了？”

下水道憂心忡忡：“要能殺他我們不殺？下去以后還要靠這貨帶路啊！”

廊海舉起雙手，表示自己聽得見，只是松懈后癱瘓在地的尸體格外有存在感。他用腳把尸體挪開，“別在意，小誤差而已，這不影響我的專業性……”

“主要我討厭聒躁的npc，能在事發前換來耳根清凈就很幸運。剩下的看我實力，先露一手怎么樣？”廊海吸引注意力打了個響指。

下水道瞅著廊海身上僅有的短褲，說出自己的疑惑道：“已經漏的夠多了，你怎么沒衣服？新手裝備呢？”

見有人投來‘鑒賞’的視線，廊海主動摟起手臂，秀出角色的肱二頭肌，“有些東西手工做不出來，得把初始裝備賣了才有錢進商店逛逛，商店的看守還夸我身材一流呢，嘴真甜。”

“牛逼，還是個‘生存狂’。玩家初始攜帶的基層制服跟通用左輪，換來一身野外求生cos。”香檳表面說牛逼，扭過頭又悄咪咪的問菜地：“他就是你找的所謂高玩啊？難道不是游戲里異裝癖的變態？”

看看他們的裝備——

【三年前我還是菜地】身穿黑色作戰服，緊致修身，衣料下膨起的肌肉力量感十足。上衣肩嵌硬質防護板，胸口排列起整齊的戰術胸掛，再到左腹的快拔槍套、內置一支定制款馬格南手槍，酷炫而實用。手腕上跟熒光表搭配的露指手套正握住他的主武器、一把槍管供彈的半自動霰彈槍。

【香檳你請】沙灘袖，過膝褲，在傳統戰術背心的基礎上、貼滿游戲內高難挑戰獲得的魔術貼。肩掛一把戰術斧，斧柄垂下的熒光棒閃爍幽幽藍光，腰帶兩個槍套顯露了他的戰斗風格，兩把復古風格的柯爾特左輪手槍。

【下水道殺鼠】相比起來穿的就很正經，一套作戰服跟防彈背心，軍靴手套同色，槍帶垂掛一把小型的微聲沖鋒槍，副武器為左腰抓取的小口徑競技手槍。

至于【廊海】……

渾身精壯的初始角色模板，脫光后還專門換上小熊圖案的短褲皮膚。塑料條跟鐵片制作的反曲弓掛在肩上，帆布卷成的箭袋兜滿了箭矢，跟著頭巾往腰間一系就是個簡易的置物包裹，可以說把游戲內的合成系統玩出了花樣。

野外生存專業性拉滿……但二逼指數也凸出到爆表。

跳出游戲的主流玩法那不是找罪受嗎？好比競技游戲把槍一丟沖公屏打字，叫人中路拼刀，不來是狗。

香檳扶額嘆息：“要我承認他是高玩，會傷害我多年來累積的游戲素養。”

深淵潛者這款游戲，主打的就是真實情景跟恐怖獵場，與未知生物鏖戰為主題，深入海底、洞窟、無人區完成任務——

雖然才發售三天、且作為擬真度極高的R18G射擊游戲受眾面有限，卻仍舊憑借游戲公司出色的口碑封頂暢銷榜。

而現在身處游戲內裝備精良的這三人，通俗點說就是開服沖榜的一線玩家，實力強勁。

若不是實在沒招，另找外援這種事就已經很跌份了。

菜地尷尬的撓撓頭：“雖然他樣子上有點……好吧，非常的特立獨行，但游戲水平絕對保真。”接著又像說服自己似的再次強調一遍：“這位可是游戲領域的傳說！隱藏副本的開拓者！曾讓無數玩家難攻不落的死地皆由他手踏破……”

“你覺得他像哪門子傳說？”香檳眼瞅著廊海開始原地蹲起、接左右橫跳，嘴角不由得抽搐道：“……怕不是在逗我，還有在游戲里熱身管用嗎？”

下水道倒是很干脆：“既然請人當了外援，就不要反悔后丟人現眼……如果你需要裝備，就從我身上挑吧。”他主動提出跟廊海交換裝備。

畢竟一小時前才創建的角色，能做準備的時間不多。要說緣由……廊海當然不是為了跟風才買的游戲。

“沒這個必要，游戲的準備工作也是樂趣一環，別說掃興話啊。”廊海扭扭腰做完最后一套‘熱身’動作。

“差不多已經確認角色的靈敏度了……你們知道什么叫‘尸體誘餌’嗎？”拋出話題的同時，廊海倒沒指望誰能答得上來。

待看到幾人異常懵逼的臉色后，便搖晃著手指補充說明：“在真正的求生游戲中，敵對目標的攻擊對象從不局限于玩家；比如這樣——”

npc的尸體被他用腳指頭翻了個身，手臂懸下崖邊、接著歪頭滾落；不等坑底的黑暗吞沒尸身，就勾引出無數細碎而密集的影子，發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

“既然自詡真實的捕食環境，當玩家不在索敵范圍時，下沉目標就會選中‘食物’扮演捕食者……”廊海打開手電，照出坑底密密麻麻的蜘蛛啃食尸體的場景，“瞧瞧這小爪子，做的太棒了。”

廊海摸摸腰包，帶出一瓶威士忌，旋開瓶蓋，看似想稍微喝點，卻隨手拋出個滴水未灑的雜技圈，遞給早已瞠目結舌的三人。“勞駕，借個火吧。”

“高手！聽起來真像那么回事了，給！”

廊海把手里的玻璃瓶纏上襪子，借香檳遞出的火柴，點燃后反手丟進坑底——伏縫蛛喜干燥環境，體表絨毛，是最佳的燃燒輔劑。一個燃燒瓶足以聚集后讓它們死光。

此時菜地已經著手準備索降用的繩子，但被廊海拍肩打住。

“不用那么溫吞，下面還有堆饑腸轆轆的玩意等我下去加餐呢。”還未脫戰的強烈鼓點敲打著耳膜，讓廊海精神振奮，“bgm超帥呀。”

借之前觀望時找出的落腳點，廊海全力助跑，蹬在對面石壁上折反橫跳，幾個騰挪間就已置身黑暗。隨著‘啪嗒’一聲硬物折裂的脆響，光著的腳底已經踩在燃盡的蜘蛛尸骸上。

菜地語氣緊張：“接下來就是問題所在了，蜘蛛還有辦法解決，再下面則會深入精英怪物‘伏行者’的巢穴。”

香檳蹲在坑邊隱隱期待：“坑底沒有光源，開燈會成眾矢之的，不開燈又會陷入被動，伏行者的警戒力度比大多數怪物都敏感，他該怎么辦？”

玩家角色沒有夜視距離，游戲內也不具備夜視儀這等便捷的道具，要么用光照鋪路，要么就一點點摸黑周旋。

果不其然，廊海在坑底只能用上手電，眾目睽睽下亮出醒目的燈光回廊，直通黑暗；這一舉動喚來了徘徊在黑暗地帶伺機而動的伏行者，聽動靜大概吸引來了兩只。

這種怪異的生物后背拱起，隆聳的骨架沿光照邊緣逐節扭動，前進時的每一爪都有骨骼清脆的低重音；而那黑色覆皮的頭顱目標明確，就是廊海所在的洞口底端。

香檳：“好歹是個高玩，一把破弓我想能讓他死的體面點？”

下水道：“就剩條內褲了，這也能叫體面嗎？”

菜地：“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下去幫忙？”

“我可不去，你跳下去？”“嘶——那還是算了……”

正當他們都認為廊海鐵定死球時，一只伏行者已經湊近了光源，對著地上滾動的手電筒試探性的揮爪……

箭矢倏地卻從另一側閃現，貫穿眼眶與后頸的窗口，從頭骨的側斜方整個對穿。

——怪物會確認亮光，鎖定目標前攻擊性不高。

廊海稍作分析，便給皮織物搓合而成的弓弦搭起第二支箭、夾進持弓手的食指。

他與伏行者一樣暗中隱匿，而手電筒不過是明面上的誘餌；接著甩出一枚瓶蓋打在墻上，彈起后不多久，利爪摳住巖石‘咔、咔、咔’的動靜從不遠處擦拭地面。

地上的手電筒被廊海踢向瓶蓋的落點，滾動的光圈順時針捕捉到另一只伏行者：埋頭做出警戒姿態，緩慢匍行。

咻、咻——兩箭速射！

第一箭被廊海故意射空，釘入伏行者腳下讓它進入攻擊姿態。隨之第二箭立馬沿側頸封喉；伏行者有著群居生態，單體受到攻擊時既會發出警告。

重傷后的怪物扭作一團，掙扎著亮出爪牙奮力翻身。廊海則趁此機會撿起手電，迅速掃完坑底的地形。

關燈，抽箭，箭矢入肉時夾帶著最后一聲關乎死亡的哀鳴。

——聲源索敵，鎖定玩家后優先放聲預警，攻擊間隔大概在1.5秒。

坑底重新歸于黑暗，時不時響起易拉罐彈跳的回音、跟手電筒頻繁斷點的閃光。

“哇靠！不玩假的，這下是不是有盼頭了？喂！他在底下到底走了多久？”

“半個小時……之前我們堅持最久也就七分半；手電筒戰術，聲音誘敵，從戰術高地把黑暗環境變為優勢……”

“你先別碎碎念了，普通人可沒那么容易適應黑暗。感覺他現實里不是特種兵就是職業獵人，牛哇。”

留在原地的三人，彼此攀談間交換著眼神，話題圍繞廊海出神入化的游戲技巧，仿佛游戲結果已成囊中之物。

直到一坨沒被打碼的‘骸變匐行者’頭顱騰空落地，砸在坑邊詭異的轉了三旋。

“Game Over，游戲結束——誰告訴你們從我手中借刀沒有傭金？又是誰告訴我這是游戲里最頂級的副本？”廊海人未現身，聲音卻傳遍整個洞窟，激起三人后頸的冷汗。

“他話說的火藥味很重。”

“要錢？他那么厲害，當然可以……不對，他是想干我們嗎！？”

下水道跟香檳動作一致，兩人同時扭頭瞪著菜地，得到他滿臉無辜的回道：“人我找來的，所以怪我嗎？我哪知道他那么厲害、像掛逼一樣。”隨后又委屈道：“他的傳聞，我以為只是傳玄乎的都市傳說……”

“——底下pve的舞臺就這點大，希望玩家pvp素質還能再接再厲，讓我瞧瞧這游戲的天花板能有多高。”箭頭擊打石壁清脆的金屬聲，讓頭頂的幾人意識到廊海正在坑底攀爬。

香檳掌心一晃，抹過槍套的瞬間槍已入手，他沿坑口的斷緣處掃視，小心翼翼的去提boss首級，“要打嗎？我佩服你的實力，但一碼歸一碼，我們可不是被機制限死的boss。”

扳下擊錘的準心，徘徊在深邃黑暗的交界處。他精神集中至槍口微微發顫，對廊海赤膊出動的輕蔑蕩然無存。

“慢著！別過去！”菜地一聲呼喊，也沒能讓香檳注意到一條頭巾系起的錘頭，劃破黑幕！

原本被廊海裝東西的腰包系成繩，悄無聲息的蕩過腳底，驟然收緊，將他倒頭拖下坑洞。

即便失足，被拽倒的香檳也未坐以待斃，兩槍齊鳴，九毫米的火蛇在黑暗中肆虐。

……火光瞬熄間，徒留一只手扒住坑沿——緊接著，坑內連發三響，槍聲震耳，每一聲都在光影中勾勒射手的輪廓。

“怎么打起來了？冷靜點，兄弟！”菜地慌忙上前，意圖拉香檳脫險。

“等等！”下水道察覺不妙時已為時過晚；點開組隊面板，香檳頭像暗淡，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別急，我還有一顆子彈，就……留給你了！”菜地把頭一探，瞳映明晃晃的槍口，扳機上的食指替代問候，直到槍焰過后，原本壯碩的背影僵在原地。

——手抓坑沿的并非香檳，另開三槍也不過為了誘敵深入，而香檳本人：已被頭巾勒緊脖頸，懸掛在石壁旁的箭矢上，雙手無力垂下。

頭頂的槍眼述說著致命之處，菜地的尸體非但沒有倒下，反而背部拱起，被爬出坑的廊海頂在肩上充當掩體。

扣出的彈巢讓空彈殼掉落一地，淅瀝瀝——宛若巖壁夾縫中流淌的地下水。

“我明白你們實力了，再認真下去就顯得我很無聊，來，搞點余興，bgm～”廊海切出隊伍頻道的音樂外放。

黃金時代的口哨悠遠綿長，來自西部電影的大鏢客，無可爭議的經典。

“只裝一發，決斗的鐘聲就定在尸體位移……沒關系，你把槍架著我也不介意。”鐺的一聲清脆，廊海合上轉輪。

下水道冷靜的拖肩瞄準，左手捧起彈匣井，槍燈打在尸體背后的石壁上，拓下一副西部風格的黑色剪影。

兩副槍聲轉瞬即逝；菜地的尸體被廊海踢腹倒飛，尸身弓向半空，迎著沖鋒槍的火力，如陰雨天著雨的流浪漢，綻放出朵朵濺血的花瓣。

擊錘翻轉，扣發的底火翻騰出火焰，攜熱烈的彈頭熊熊出膛——

廊海手中的槍穩若直線，與尸體頭顱上的孔洞相校對齊，繼而——當廊海的視線穿過顱孔，對上香檳那茫然失神的眼球，構成了決定命運的三點一線。

一切都在這靜默而緊張的瞬間定格。

“怯，真夠菜的——”廊海撇撇嘴，撂下槍口。

“就算是撈薯條，好歹也讓我沾點醬吧，簡直無聊。”下意識將手邊左輪轉出槍花，隨著動作慣性順手插在腰上。

啪嘰，甩出的槍掉在了地上。

罷了，也沒人看見……

咔嚓——有人使用了系統截圖，下水道不知道用了什么游戲內的道具，爆頭的一槍沒將他血條清空，正瞪著眼睛，躺在地上不肯瞑目的模樣，仰頭朝向這邊。

廊海舉拳掩嘴，讓自己表現的像在思考，然后……

“嗯，我認可你了，你應該屬于強者，我們談談唄……喂！別下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