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與顧云曦再次相見的地方，不在書房，卻是在隔著幾道墻壁的另一間牢獄。

剛被獄官帶到地方時，九黎沒有見著顧云曦，卻被兩個獄兵強行綁在了審問刑犯的架子上。

這……這是要用刑？九黎呆了呆，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抬起目光時，正見到一身白衣素裝的顧云曦陰沉著臉向她走來。

恍然間，數天前羅風隨著她前往皇宮救畫雪的情景浮上心頭。九黎知道，云曦那陰沉的表情，意味著什么。

羅風也許是世間唯一愛云曦并且愿意為云曦不顧一切的男子了。然而，她卻再一次將這樣一個男子從云曦的身邊帶z走，并且再不可能還給她。

好似很多年以前，云曦曾質問過她：

“我和你究竟有什么冤仇，你要這么害我？”

“我上輩子欠你的么？為什么這輩子你造的孽要讓我來承擔？”

那時，她是啞巴，不能回答。

如今，她可以說話了，然而，若是云曦還這般問她，她恐怕依然無法回答。

要如何回答？說自己不是有意的么？可何為有意何為無意，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得清說得明的。

幸而，云曦沒有如此問她，大抵是覺得過去的用詞太過幼稚吧。

顧云曦走到九黎面前，怒目而視的同時，卻在嘴角邊露出一絲凄然笑意。

九黎垂下了眼皮，難過地咬著牙，緩緩道：“云曦，關于羅風的事，對不起。是我……是我害了羅風……”

“呵，羅風不是你殺的，你向我道歉做甚？”顧云曦凄然冷笑，隨手拿起一旁刑架子上的鞭子，陰暗的神情，冷傲地注視著九黎，聲音顫抖地狠道：“你有何錯呢？你從來都沒有做錯什么，從來都沒有！”

九黎心頭劇烈一顫，緩緩抬起頭，再看到云曦通紅的眼睛時，也看到了打向自己的鞭子。

這一鞭子落下來，她的身體立刻起了一行血跡，鉆心的疼。

“錯的是我，我不該的，不該與你有任何牽扯。錯的是命運，讓我有個姐姐，有個注定奪我幸福的姐姐。”顧云曦收回鞭子，怒道。

九黎疼得不由一再深呼吸，平緩下來后，淡然笑道：“是的，你最大的錯誤，是有一個名為顧默的姐姐。云曦，與我扯上關系，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悲哀。”

“那么，我今天便斷了這個關系！”顧云曦冷笑道，再一次，鞭子落了下來。那雙紅著的雙眸落下再無法止住的淚水。

云曦手中的鞭子也隨著那止不住的淚水，再沒停止過，不斷落在九黎的身上。

“你明明已經死了，為什么還要回來？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回來！”云曦狠厲地喊著，哭著。

皮鞭落下的次數多了，九黎便也習慣了那每一鞭落下來的疼痛。她只是睜著眼睛，鎮定地望著云曦眼中的淚水。

云曦哭了，是為羅風的死傷心，還是因恨她帶走了羅風呢？

九黎知道自己欠云曦的，已經不可能還清了。她沒有錯么？不，她有錯，大錯特錯。

正如云曦所說，既然死了，為何還要回來呢？

是啊，為什么還要回來呢？

忽然，空氣中傳來氣流疾速流動的聲音。九黎一驚，隨即看到了漫空的鎖鏈。

數十根鎖鏈纏在了云曦的身上。

她不由倒吸了口冷氣，拼命大喊：“不，阿燼，不可以，不可以傷害她，不可以！”

鎖鏈瞬間憑空消失，一襲黑影悄然落在牢獄的門前。而看守牢獄的士兵，已經全部倒在地上。

顧云曦突然止住了手中揮鞭的動作，顯然察覺到了來人，卻沒有回頭，只是逼近九黎的面孔，淚眼朦朧的眼睛透漏著極大的憤怒，用著已經沙啞的聲音低沉道：

“顧默，你知不知道，羅風為了我做了多少件蠢事，他讓我感動了。

可是，當我好不容易放棄了高梵陌，愛上了他時，因為你的出現，再一次，將我的幸福奪走了。我知道，這不能怪你。可是，我不知道我該怪誰。

八年前，你傷了我，我要了你的命。八年后，你再次傷了我，可是我已經無法下手殺你，因為上一次你的死，讓我痛苦了八年。已經夠了，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所以，顧默，算我求求你，這一次，再也不要回來了。至少，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面對云曦的這份妥協，九黎突然將有些不知所措，胸口悶得難受，好像要爆了一樣。只是，干涸的眼睛里，流不出眼淚。

或許，這種場面，她根本不該哭，所以才流不出眼淚。

黑顏燼不知何時站在了九黎的面前，微微動了動手指，便將綁著九黎的繩子劃斷。

九黎只感覺渾身軟弱無勁，身子一空，半跪在了地上。

“阿黎，莫折磨自己。”黑顏燼向九黎伸出了手，淡淡道，“走吧。”

九黎怔了怔，看向地上剛剛被黑顏燼打暈的云曦。

“大教爺的人馬上就到了，我們沒有時間耽誤。”黑顏燼再次道。

九黎一驚，這才將手放在了黑顏燼的手上。

夏云歡見到滿身傷痕的九黎時，很是吃驚，一再關切地問發生了什么。

九黎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傍晚的時候，黑顏燼在刑部所有人的晚膳中放了迷藥，所以，此刻，刑部的人都因藥性發作昏睡了過去。而這個做法，卻是夏辛一再囑咐的。

九黎記得，好似上次在頤和宮為了辦篝火焰，夏辛也讓黑顏燼這么做過——也只有那個野小子能夠想出這種不堪的做法了。

不久，三人順利逃出了刑部，坐上了夏辛為他們準備好的馬，快馬加鞭地向狐仙山出發。這種時期，少人出沒的狐仙山算是他們躲藏的最佳之地。

當他們三人離開刑部的半柱香后，大教爺派出的人包圍了整個刑部。

馬背上，九黎閉著眼睛，緊緊抱著黑顏燼。夜，冷得可怕。又風的凜冽下，她渾身的傷口都好似裂開了般疼痛。但這痛終究抵不了心頭的那份可怕罪惡感的痛。

云曦的妥協是精明的。

云曦的妥協讓她深刻的認識到自己的罪惡，以及欠了他人多少的情和債。

而這些罪、這些情、這些債，她一日無法擺脫，便永遠無法渡過通往蓬萊仙山的那道出入口。如今的她，怕是連洗硯橋都無法通過了。

她現在已經無家可歸，無路可退。

想到此，她不由怕得渾身發抖，更加抱緊了黑顏燼，顫顫道：“阿燼，我不想就這么認輸，我還要回去，就算是被憎恨，我也要回去。我要把欠他們的一個子不少地還給他們。”

黑顏燼聽到了九黎的話，但并沒有回應，只是沉默了許久，淡淡道：“阿黎，千萬不要死，至少不要在我死之前丟了性命。”

九黎還是第一次聽到黑顏燼如此悲觀的話，心頭有些震顫：“阿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