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山洞內，悉悉索索。

那張失去了原本主人的空大熊皮，沒有停止他的動靜，任由另一個身體在其中鉆竄。

“出來！”林倦看見眼前的景象，再次低聲喝到。

他在戰斗時就已經看出了，這是御獸門派的法子。

在三年前的問道大會上，百家爭鳴，記憶依舊歷歷在目。

當時自己的師父在和送茶的小廝爭吵，執意要拿回那打賞錢，當時便有一個御獸門派的長老過來攀談，替他們金丹觀交了那幾兩銀子。

林倦對那人的感官不錯，是個頭發灰白，面容和藹的長者。

可是今日再見御獸門派的門人，卻是大大的破壞了他心中的感官，強恃武力，擄略婦女，行為與那些無底線的山澤野修毫無區別。

但林倦也知道，自己已經從了祖師的道。

祖師的道求一個順心所為，不屈寸心，及時仗劍。

祖師不是圣人，他也不是。他只有一柄劍，只能在修自己的同時，順道除去自己道路上見到的惡，求一片眼前的干凈敞亮。

所以他今日見到這熊人選擇出劍，不然他心中不暢快。

至于那被擄掠的兩個少女，他不會替她們善后，更甚者去將她們的后事安排好。

我林倦來此只是為了獵熊，為我師弟填補氣血，救你們只是順手而為，與你無關。

我修我道，旁人勿擾。

見到面前這張巨大黑熊皮依舊鼓鼓囊囊，林倦在低呵一聲后，就沒了其他的動作，只是手中的劍握的更穩了。

他在等。

在利用這間歇的時間恢復自己的真氣，至少要等到自己能夠抵御外界的嚴寒。

一盞茶過去。

林倦將手中的劍提起，催動丹田之中的純陽真氣。

筋脈涌動，好似那大河之中又重新恢復了活力，干涸的河床變得濕潤起來，赤紅中帶著一點金黃的真氣游走在他身上。

最后灌注到了手中那柄木劍之中。

木劍漆黑的劍刃處，泛起一陣微渺氣刃。

“嗤！”

林倦隨手一挑，那張熊皮被他輕松劃破，那少女失去了頭頂的厚重皮毛，似乎是感受到了竄進脖頸的冷風，抬起頭來，臉上又多了大量的血污。

她此時咬緊著牙，汗水混雜著熊皮上的血跡，亂糊粘連在她的臉上，打濕了一綹綹的頭發。

此時更是渾身顫抖著，將一大把頭發凝成一根，含在自己嘴里，涎水從嘴角掉落下來，不斷彼此摩擦的牙齒交互著，將她的頭發咬斷了大部分。

斷發落下，那女子卻抬起了頭，眼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恐懼、又希望？

林倦一時間看不明白，他在進洞之時，就已經看見這少女在啃著一顆頭顱，其狀若野獸，現在之是要看她還保留著多少的人性。

問題不難解決，無非是出劍或者不出劍。

他也不愿意去多想，手中的木劍帶著真氣催發的氣刃，緩緩的移動，直到指向少女的面門。

“哇——”

少女竟然哭了出來。

林倦這下子聽了出來，讀懂了這聲音之間所夾帶的情感，其中充滿著悲愴和委屈。

手中的劍一下子停下來了！

這不是因為其他，也不是因為一個少年常年沒見過異性的示好行為。

而是震驚！

是的，那少女主動扒開了裹在自己身上的厚重熊皮，自己張開嘴哭泣著，從身下抱出來一個連著臍帶孩子。

孩子也在哭著。

“嗚嗚……小道長，我不是妖怪……

我是瑩花呀，我記得你的，金丹觀的練劍小道長。”

林倦就這樣聽著，耐心聽著名叫瑩花的少女講述自己是如何被抓到這里，然后又是如何懷孕，自己妹妹為了活下來，主動去誘騙其他村民來后山。

以及自己餓無可餓，吃下自己父親的肉的事情。

人是脆弱也是堅強的，更是不可捉摸的，情感像是在此刻得到了宣泄。

瑩花在講述完之后，終于止住了自己的哭聲。隨后她將懷中嬰兒的臍帶咬斷，放在懷里，重新扯過熊皮，裹住自己。

“小道長，我能求你一件事嗎？能帶我回家看一看嗎？”

林倦聞言，一下就反應過來，少女口中所指的家是十幾里外山下的那個小村子。

“我深知自己的罪過，可是我只有這一個愿望，希望道長成全。”說完自己深深的低下了頭。

林倦側身一步，躲避開了這一拜。

“道長你如此狠心嗎？我只有這一個小小的要求。”

少女猛然將頭抬起，看向林倦。

“道長！”

林倦起身走了出去，口中誦念經書，正是安渡魂魄所用。

“你要去哪里！！！你們這些東西全都是沒良心的，你自視清高，可又為何貪生怕死，要拿我做擋箭牌，要收我對你們的香火供奉錢！”

身后傳來了咒罵。

“我體諒你，腹中有了胎兒，以及生食父母血肉也只是情勢所迫。

可嬰兒無辜，你剛才將她掐死，這般惡毒，我又何必對你多言？萬物皆向生，你好自為之。”

林倦撿起地上的斷劍碎片，他準備將其帶回去，待到來年開春之際，山路解凍，自己再去找鐵匠重新熔煉，也能省下一些銀錢。

他現在要做的是，將那洞中自己先見到的熊皮少女埋葬。

早在自己檢查之時，他就已經看過。

自己第一次遇見的少女臉頰凹陷，全身干瘦的如同骷髏，口中血肉粘連在牙齒上，但那是她自己的肉，她的手上有著自己撕咬的痕跡！

林倦先前在和那熊人爭斗之時，之所以會將第二個少女瑩花拿來作威脅，用以換取戰機，就是因為他沒在她身上看見任何一點傷痕，反而體態正常。

正常在這洞里本身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那瑩花沖了出來，來時還不忘裹上那一件御寒的熊皮。

她沒忘掉外界的風雪，可是將一具小小的身軀留在了原地。

她沖出了山洞，口中只是嘻嘻的笑著，沒有遮掩的腳底板拍擊在地面，漸漸遠去。

林倦見到那瑩花已經出來，心中暗道一聲也好，從地上托起那少女，進了山洞，尋了一處土質松軟的地勢，切下一塊熊皮，裹著斷劍，在地上挖掘起來。

不一會兒就挖了一個坑，將少女連帶著熊皮放進去，思索了一下，又轉身將那已經冰涼的小小身軀撿起，立起了一座小小的墳塋。

一座孤墳。

林倦盤坐在地，口中念完了三遍往生超度經文。

最后看著這土堆，面容沉靜。

“這是我的因果，是我之過。

對你不起，來世必償。”